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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美人煞的原著小说叫什么(十四十四)

云基奔 2024-03-14 01:09:28

摘要:第五卷凤凰花开第三十一章均天策海(四)用策海钩干了什么,紫狐是不晓得,反正她醒过来的出了阴间。高耸入云的不周山,就在身边。阴冷的风,将远处的说话声送了过来,依稀是无支祁在
《琉璃》根据原著《琉璃美人煞》改编 6 作者:十四十四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三十一章 均天策海(四)

用策海钩干了什么,紫狐是不晓得,反正她醒过来的出了阴间。高耸入云的不周山,就在身边。阴冷的风,将远处的说话声送了过来,依稀是无支祁在和人唧唧咕咕说着什么。

紫狐刺溜一下跳起来,只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个金甲神人,那姿势,那神态,那气势,怎么看怎么像镇守不周山的两个神将神荼郁垒。不过神荼郁垒一直都是以万丈高大的形象出现,这两个金甲神人……好像比普通人大不了一圈。

无支祁抱着胳膊笑嘻嘻地站在两人对面,歪着脑袋不知说些啥,紫狐三步两步跑过去,窜上他的肩头,尖尖的鼻子畏缩地躲在他脖子后面,低声道:“无支祁……你、你在和谁说话?”

无支祁反手拍了拍她光滑的皮毛,并没答话,只说道:“关了老子那么多年,老子没伤你们半根毫毛,不过小小打裂了不周山,不算什么大事吧?做神仙呢,不能太过分,否则老子会怒的。老子一怒,自己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你们明白的。”他笑得云淡风轻,一副我们是老哥们了你们都明白的样子。

神荼怒道:“做妖呢,不能太嚣张。你要搞清楚自己是个囚犯,你现在是逃命!搞得惊天动地不是挑衅是什么?不周山是说打裂就打裂的吗?!”

无支祁眼睛一亮,摸着鼻子笑道:“哦?你地意思是我搞得静悄悄一些。就可以走了?”

神荼涨红了脸:“胡说!你眼下是囚犯!速速回去等候后土大帝的审判!不要再胡搅蛮缠!”

“啧,真烦。”无支祁摇了摇头,胳膊突然一挥,大喝一声。神荼郁垒只当他要发难,吓得倒退好几步。险些摔倒,谁知他在原地一动不动,哈哈大笑起来。两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不知他玩什么花招。

“好啦,老子没空陪你们玩。”无支祁笑着,将乱七八糟的辫子朝后一甩。道:“又不想和老子打,又不给老子走,你们是专喜欢用嘴巴来打架的长舌妇吗?”

“你……”神荼脸红得像烧起来一样,不知是羞是愧。正要和他再争辩几句,却被郁垒扯住,“我们确实打你不过,但既然身为镇守不周山的神将,恪守职责便是第一。哪怕为之战死,亦是职责。闲话说到这里,动手吧!”他铿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剑诛邪,下定决心,拼命也要拦他一拦。

一旁地神荼也抽出驱魔剑,两人挡在无支祁面前。再也不说话。

紫狐见他们三个剑拔弩张,只怕是要打上一架。她一定是拖后腿的那个,干脆悄悄从无支祁身上爬下来。回头去看不周山。只觉那山体上似乎是被人打了个弧长的裂缝。阴冷腐臭的风从里面呼啸而出,带出无数号哭尖叫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原来方才无支祁是用策海钩硬生生将不周山劈坏了!不过这确实符合他的作风,无支祁一向是蛮干地很。

她摇摇耳朵,再去看无支祁,他还是抱着胳膊,悠哉悠哉,笑道:“来啊,老子赤手空拳陪你们耍耍!”

那两个可怜的神将,被他气得脸色一会红一会白一会绿,然而实在是忌讳他。虽然过了一千年,但他当年水淹天庭的威势犹在,二十八星宿多么强悍的神将,硬生生被他杀光大半,最后连玄武都重伤不治而死,朱雀地右胳膊也被他砍断——谁有胆量与他斗上一斗?

神荼喉头微动,一颗冷汗顺着鼻梁流下来,郁垒没有动,无支祁也没有动——他忍不住了,先下手为强!驱魔光芒大盛,正要发招,忽听紫狐大叫道:“天啊!你们怎么来了?!”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尖叫一声,比晴天霹雳还可怕,神荼手腕不由自主一抖,驱魔连个苍蝇也没劈中,咣当一下砍在地上。他顿时羞愧难当,脸上涨红一片,偷偷拿眼去瞅无支祁,只盼他没发觉,谁知他扯了一下嘴角,冷笑:“还是那么没用!”

神荼恨不得立即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郁垒见同伴受辱士气大损,自己再不动,今日便真的要被这头猢狲踩在脚底,当即大吼一声,上前没命地挥舞着诛邪,没舞两下,只听后面一个娇嫩的声音问道:“这是在做什么啊?”他一听那声音,心中又是大惊,诛邪脱手而出,丢了老远,这下,他的脸比神荼红的还厉害。

无支祁百无聊赖地回头,突然眉头一挑,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白牙,道:“哟!怎么又是你们?来找我的吗?真是巧呀!”

对面站着的,正是璇玑三人。他们刚来到不周山,老远就见到神荼郁垒身上的万丈金光。由于他们今次没有放出万丈神相,柳意欢非说那金光是金子,硬把璇玑和禹司凤拉过来捡金条发大财,谁知靠近了才发现是神荼郁垒,他俩正挡着无支祁,双方剑拔弩张。

璇玑走过去,见神荼郁垒脸上一会惨白一会血红,而两人的兵器一个插在地上,另一个丢了老远,回头再看看无支祁,一脸轻松,当即皱眉道:“你真过分!不是答应了我不伤害地府地人吗?干嘛打他们?”

无支祁无辜地瞪圆了眼睛:“我?打他们?冤枉啊!我连根手指都还没动呢!”

璇玑懒得理他,过去替郁垒将诛邪剑捡回来,递到他面前,柔声道:“对不起,总是让你们提心吊胆的。我们马上就走。”

郁垒怔怔地接过诛邪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旁边地神荼也是一个字都说

——这种时候,他们能说什么呢?一个战神,一个惊魔。若不想死,最好是一个字都不说。

无支祁笑道:“原来真是过来接我地!多谢多谢!”

柳意欢冷笑一声,走到一边去,嘴里也不知嘀咕些什么。禹司凤说道:“你这两年没有出去过?一直待在下面?”

无支祁耸了耸肩膀,“好久没见到小狐狸了。陪她说说话咯。出去肯定有一堆事,顾不上理她,回头她一定又和我哭。她哭起来真是烦死了。”

紫狐正亲热地趴在璇玑肩膀上舔着她地脸,听他这样说,气得窜回去在他手上重重咬了一口,叫道:“你才是烦死了!臭猢狲!”无支祁笑了起来。哎哟哎哟地叫着,将她的尾巴一抓,反手将她甩在自己肩头,用手按住。跟着在她毛茸茸地大尾巴上一亲,笑道:“别气别气,小狐狸最可爱。”

禹司凤又道:“我以为你早早便出去将均天环还给了离泽宫。”

无支祁“啧”了一声:“急什么?都等了一千年,还急在这一会?走走,先离开这鬼地方,阴森森的,真不舒服。”

说罢他抬头就走,璇玑急忙叫道:“等等!无支祁……有点事,想让你帮忙……”她说得犹犹豫豫,像是不知怎么开口。无支祁满脸欣喜地跑过去抓住她地手,柔声道:“说吧!战神姐姐有什么差遣。小的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紫狐在后面也不知咬了他多少口,他都混不在意。璇玑见他这么热情。顿时觉得他是天下第一好人。倒豆子似的将近期一系列变故说了出来,最后说道:“我……我想请你帮我去东海找亭奴。然后……照顾亭奴和柳大叔,别让天界的人把他们抓走。可以吗?”

无支祁眯起眼睛,弯弯的,笑道:“你自己为什么不去?你难道比我差吗?”

璇玑摇头道:“我得去昆仑山。无缘无故背上造反叛乱的罪名,我可不甘心。”

无支祁摊开手:“这么好玩地事你自己去,居然不叫上我!我也要去天界!干脆带着那什么柳的,一起去天界就是了!昆仑山我可熟的很。”

璇玑急道:“不行!那亭奴怎么办?再说,我这次是去找人说理,又不是打架,你和腾蛇一样,动不动就要打架,我才不带你去!”

“喂喂!”无支祁郁闷了,“不要把我和那个银头发的混为一谈好不好?……对了,他人呢?不是说出去要打架吗?他怎么没来?”

璇玑眉头一皱,还没说话,却听郁垒在后面说道:“腾蛇大人已经为白帝软禁,三百年之内不许下界。至于那鲛人,我听闻已经被应龙大人捉去了天界。他千年之前就因为连坐罪被罚下界,下界之后更不知悔改,再次犯错,天帝地意思是严惩,纪律朝纲,想来不日是要处以极刑了。”

众人听说都是大吃一惊。璇玑颤声道:“连坐……怎么又是连坐!连坐到底是个什么罪?”郁垒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他既为将军大人的密友,将军大人出了什么事,他自然也……”璇玑茫然地看着他,确实,她身边的人好像总是会倒霉,司凤,柳大哥,亭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支祁笑道:“干嘛,刚才还剑拔弩张的,这会又过来讨好卖乖,怕你们的将军大人一剑把你们劈成两半?”

郁垒脸上一白,跟着却说道:“不。我们不过是镇守不周山的神将罢了,在天界并无说话的权利。但将军大人有没有谋反,我们却明白。她这样的人……绝不会是大逆不道的谋反之人,和那些张狂跋扈的妖物完全不同。”

“哈哈!”无支祁大笑起来,“嗯,张狂跋扈,不错!这个形容很好,我喜欢!”

郁垒又道:“将军若要去昆仑山,不妨两个月之后再去。届时天帝去下方花园玩赏,不用上天界便可以见到他。您现在……一介凡人,擅闯天界是极大地罪名。”

璇玑急道:“两个月!那亭奴早就死了!”

神荼忍不住说道:“死便死了,一个鲛人而已!你若执意现在去,本来不是死罪也会被定成死罪,根本不值得!”

璇玑脸色苍白,怔怔看着他,神荼被她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退了两步,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而已。什么时候去,是你自己地事!反正和谁作对都别和天帝作对。你、你自己看啦!”

无支祁在璇玑肩上一拍,道:“罢了,走吧!两个月就两个月,正好均天环的事情也要解决一下。”

可是……璇玑摇了摇头,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亭奴莫名其妙死掉?

“他不会那么快死地,在抓到你我之前,他不会死。天界定罪名喜欢一起定,两个大头没逮住,他一个连坐,怎么也不好定罪。你就放心吧。”

无支祁扯着她地袖子,璇玑终于点了点头,将信将疑,跟着诸人离开了不周山。没走两步,却听郁垒在后面说道:“将军!望你早日恢复神识,恪守严明,不要与妖类同流合污。谨记谨记!”

璇玑心中一颤,回头再看,那两员神将已经消失不见。她忽然觉得有件事很不对,十分不对,但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什么不对。

不对劲的,到底是什么?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三十二章 均天策海(五)

直出了不周山,璇玑突然把手一拍,叫道:“不好!珑去阴间看看乌童的情况!结果给忘了!”她掉脸又要回去,禹司凤拦住,皱眉道:“你去看乌童做什么?玲珑怎会让你去看他?”

璇玑犹豫地看着他,不知该怎么说。禹司凤又道:“原来你先前说要来阴间,竟是为了此事。玲珑出什么事了?”

璇玑只得将玲珑每天做噩梦的情形说了一遍,怀疑是乌童阴魂不散,缠着她。禹司凤听完皱眉不语,倒是无支祁摸着下巴笑道:“别胡扯了,人都进了地狱,哪里来的本事骚扰阳间的人!不然老子这一千年早就托梦无数啦!我看这事和阴魂不散无关,分明是心病嘛!”

“应该不会吧,玲珑看上去很怕的样子,说不定真是乌童搞得鬼。你们先走,我去看一下,马上回来。”璇玑摆摆手,谁知又被禹司凤拦下,他沉声道:“不要去,浪费时间。”

“什么叫浪费时间!”璇玑有些恼了,涨红脸瞪着禹司凤。他欲言又止,只皱眉犹豫,紫狐在一旁沉吟道:“璇玑,依我看,这事真和乌童无关。真正阴魂不散的人不会只是托梦,被关入地狱受罚的魂魄更没有托梦的能力,何况你看,神荼郁垒守在这里,地狱里更是每层都有阴差守卫,乌童又不是无支祁这样厉害的人,根本不可能逃出来。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觉得是玲珑想太多了。无支祁说得没错,那是心病。”

“可是……”璇玑还有点想不通,禹司凤握紧她地手,道:“先去找客栈住下,晚上我给你说。”

众人都不支持她再回去,璇玑只得乖乖跟着他们离开。

无支祁被关了一千年,出来看一棵树一根草都是新鲜的。还在荒野上就开始大叫大嚷,喜得抓耳挠腮,就没一刻是安静的。等到了镇子上,看到熙来攘往的人潮,栉比鳞次的建筑商铺,眼睛都要看直了,反而安静下来。

进了酒家。璇玑信守承诺,买了三四坛好酒,朝无支祁面前一丢,笑道:“来,咱们喝酒!”

那一瞬间。他的眼睛简直比太阳还亮。

无支祁虽然嘴馋。但并不像腾蛇那样往死里塞。相反,无论是喝酒还是吃菜。他都显得十分悠闲。众人说说笑笑,谈谈外面变化的事物。很快就喝干了一坛梨花酿。无支祁端着酒杯,斜靠在二楼栏杆上,望着下面喧嚣的市集,笑叹:“外面真是变了不少,一千年前,哪里来的这等醇厚好酒,更没有这么精致地小楼。房子都是石头搭的,上面都用人脸做花纹……”

说罢又捻起一块细致糕点,丢嘴巴里大嚼特嚼,一面唔唔道:“唔……好吃!想不到啊,一千年后出来,这日子比天界还舒服!天帝老儿想必在天上又羡又妒,贱民们都比他会享受了。”

“咦,你在天庭住过?”璇玑很好奇。

“那可不是!”无支祁哈哈笑起来,“住了蛮久呢!每天都有人送吃的过来,怕我发火,每天换着花样给我好吃的,可惜都没啥味道!”

真的吗?璇玑看他的眼神已经变成崇拜了。紫狐哼了一声,翻白眼道:“你听他吹牛!肯定是被关在天牢的那段时间。天界地人没杀他都算好的了,还养着他?”

“唉,我跟你们说,天界还没昆仑山好看呢。也苦了那些神仙,还得装出正经八百的样子来,心里肯定都要叫苦。回头见到天帝老儿,就拿这话问他:每天思凡下界的神仙有多少,您老知道吗?保管给他难堪!”

众人吃喝一番,酒喝到酣处,连柳意欢都不再绷着脸,和无支祁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干起来。一场酒喝得大醉一番,嘻嘻哈哈互相搀扶着去投宿客栈。璇玑酒劲上头,在屋里呆着也觉闷热,正下楼去取水来洗脸,却听紫狐在后院那里咯咯笑,声音极是甜蜜。

她今天喝得最多,因为到了人间,不好维持狐狸样,又化身成紫衣美人,喝到后来狐狸耳朵和尾巴都跑了出来,险些被人看见。璇玑担心她喝多了难受,便推门走过去,忽见紫狐犹如八爪鱼一般缠抱着无支祁,青丝凌乱,面色酡红,带着醉意的媚态,委实令人心跳难耐。

璇玑赶紧退回去,只怕打扰到他俩谈情说爱。紫狐咯咯笑了一会,忽然柔声道:“无支祁,我变成人美不美啊?”声音娇滴滴地,仿佛能滴出水来,隔着老远,璇玑都觉得脸红心跳。

无支祁笑道:“美,我家小狐狸自然是很美地。”

紫狐笑得花枝乱颤,突然勾住他地脖子,媚眼如丝,轻声道:“那你亲亲我,你不喜欢我吗?”

璇玑只觉自己不便待在这里,转身正要离开,忽听无支祁低声道:“你醉了,快去睡吧。”声音清冷如水,没有半点被迷惑的迹象。紫狐还是笑,笑了很久,才轻轻说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去睡。”

“别胡闹。”无支祁拍了拍她地脑袋,像对待一个任性地小宠物,“快上去睡觉。”

紫狐收敛了笑容,缓缓松手,站定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他。无支祁不动声色,与她对望,眉头也不皱一下。半晌,她突然勾起唇角,柔声道:“好,我去睡了。无支祁,你也早些休息

好梦,记得要梦到我哟~”

无支祁摆摆手:“去睡!哪里来这么多废话。”

紫狐这才咯咯笑着,摇摇晃晃地跳上墙头,推开窗子跳了进去。

他俩这情况,很不对劲啊。璇玑默默回到自己的屋子,坐着发呆。一直以来。她听紫狐单方面地诉说她与无支祁地感情,还以为这两人是一对呢。那次他们去阴间,也是无支祁自己开口要紫狐留下,原来根本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紫狐那么好看,为什么无支祁不喜欢呢?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禹司凤端着一个茶盘走了进来。见璇玑没睡觉坐在床沿发呆,他不由笑道:“怎么,还在为玲珑的事生我的气?”

璇玑跳起来,扑上去勾住他的脖子。犹豫了一下,才仰头道:“司凤……你亲我一下。”

禹司凤手里还端着茶盘,被她的要求弄得哭笑不得,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没有生气,是在思春。”话音未落,却已消失在交缠的唇间。他很热情地给了她一个吻,虽然这结果很让她满意。但——

“别……天还没黑啦!”璇玑手忙脚乱地抓着他不规矩的手,气喘吁吁,好容易才让他安分下来。禹司凤将茶盘往桌上一放,将她拦腰抱起,苦笑:“有你这样折磨人的吗?”璇玑惭愧地勾着他的脖子。低声道:“好啦。晚上……晚上再说嘛。”话语到后来。已是微不可闻,羞得满面通红。

禹司凤低头在她额上一吻。将她抱到床沿。两人并肩坐下,倒了茶来喝。璇玑怔了半天。才道:“司凤,你说,不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就不会愿意去亲近她?”

禹司凤何等聪明,见她地神色便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便笑道:“紫狐是很好,但谁也不会因为对方很好就爱上。或许他们认识了太久,太过熟悉,所以反而无法成为情人。”

“谁说的?玲珑和六师兄从小一块长大,他们不是已经大婚了吗?玲珑心里只有六师兄,六师兄心里也只有玲珑。”

禹司凤放下茶杯,把玩着她纤白的手指,低声道:“敏言心里是不是只有玲珑,我不清楚。但玲珑心里一定不是只有敏言。”

什么意思?璇玑疑惑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又道:“别人的事,不好插手。不过女人的心思一向细密敏感,她怎样想的,也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所以她和乌童之间到底有什么,导致了她地心病,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

“我、我还是不明白。”璇玑喃喃说着,“你的意思难道是说玲珑喜欢乌童?不可能吧?他根本是个坏蛋。”

禹司凤将她的手抓起,柔声道:“璇玑,你看,手有手心手背,和人一样,分成表层和里层。我们的表层大多遵循着理智走,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世界早已定好。敏言对玲珑来说,就是表层最好地选择,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无话不说,又互相喜欢,除了他,还会有更好地选择吗?”

璇玑摇了摇头。

“可是里层地心是不受理智控制的,甚至不受我们自己控制。它完全自由,将我们内心最阴暗,最隐讳地念头暴露出来。乌童,就存在于玲珑地里层世界。她对他完全不熟悉,一切都是神秘。或许囚禁的时期还发生了一些我们不知道地事情,令她产生异样的情感——她会清楚地知道这个男子与敏言完全不同,这便是另一个选择了。一旦表层和里层发生冲突,所有人的反应便是掩饰里层,因为表层有无数规矩死死锁着,反抗的人没有好下场。一面是青梅竹马的恋人,一面是神秘莫测的敌人,她该选择哪个?”

璇玑还是摇头。

禹司凤轻笑道:“璇玑,我告诉你,无论她选择哪个,都会后悔。世界很残酷,往往把两个拥有同等诱惑的东西放在你面前,选择其中一个,就必须丢掉另外一个。现在,是她里层的心在为乌童哭泣,所以,那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情,更和乌童无关,完全是她自己的心病。”

“那……我该怎么做?”璇玑在他怀里仰头虔诚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是看着自己世界里的神,全身心的信仰爱恋。

禹司凤忍不住低头吻下去,喃喃道:“你什么也不用做……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抱紧我,璇玑。”

他的吻令人意乱情迷,忍不住反转过去,抱着他的脖子,触手已是光裸炽热的肌肤。她在恍惚中还是没搞明白,衣服究竟是什么时候被脱掉的,然后,天还没黑……她欲脱口而出的话,尽数折翼在他燃起的火焰下。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三十三章 均天策海(六)

来禹司凤的意思是,既然天帝还有两个月就去昆仑山期间他们一行先去一趟离泽宫,将均天环的事情解决了,也了却一桩心愿。谁知这提议还没说完,就被无支祁一口否决。

“难道还要老子亲自送上门吗?”无支祁问得十分嚣张,禹司凤顿时无话可说。

“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就自己找过来吧。我倒看看他们有什么本事。”

璇玑见柳意欢和禹司凤都不说话,便问道:“无支祁,你以前说过离泽宫的人背叛过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支祁好像并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撑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还是紫狐推了他一把,他才懒洋洋地说道:“你这一世有个姐姐吧?我问你,如果你姐姐某天为了得到你的一个宝贝,将你出卖给你的敌人,你心里会有什么感觉?”

璇玑愣了一下,嗫嚅道:“玲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无支祁把肩膀一耸:“我以前也觉得不可能,我和那人情同兄弟,同甘苦共患难,从来也没想过不信任的问题。那会有谣言,盛传天界宝库中存着一位天神遗失的宝物,我俩野心勃勃,觉得自己各方面都不输天上那帮神仙,凭什么他们能囤积宝贝,我们却屁都没有。然后我便去了昆仑山,趁着天光开阖,偷偷上到天界去偷那宝物……呵呵,你们也知道了。所谓宝物就是均天策海。到底是哪个天神留下地,我也不清楚,反正我是一股脑偷了过来。”

“那均天环对我没任何用处,对我那兄弟却有百般妙用,而策海钩又令我爱不释手,所以我便将均天环分给了那个兄弟。我猜分歧大概就是那时候开始的。”

禹司凤问道:“莫非你的那个兄弟想两件宝物都据为己有?”

无支祁摇了摇头,笑道:“那倒也不是。他见一个均天环便能大幅提高自己的妖力,自然喜不自禁,认定了神器是好东西。偷东西的行径是我一个人干的。他没去,所以疑心我还藏了其他好东西不给他。说来也巧,我偷东西的事情很快被天上神仙发现了,派人下来抓我,我第一次用策海钩,只钩了一下,下来抓我的神将便死了大半。那东西委实霸道的很——当然,这一战之后我地威名也上达了天界,成为他们的眼中钉,处心积虑要除掉我,后来才会发生那么多事……这些是以后的了。先说我那兄弟见策海钩这么厉害。更加认定我是藏了好东西不给他分享。我俩第一次大吵一架,我一怒之下把策海钩丢给他。让他比划。不过他拿着策海钩。连棵树都钩不断,证明这神器确实不适合他用。我以为这样他就能死心了。谁知他表面是与我和好,内心却认定我还藏着其他东西不肯分给他。唉,其实认识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有什么都藏在肚子里,像毒蛇一样,等待最后时机给予致命一击。”

“我杀了许多神将的事情让天天界为之震怒,从那之后我就没过过一天消停日子,不是这个来追杀就是那个来叫阵。在我杀了数不清的神将之后,那天帝老儿大概后悔了,他人倒是不错,认为我是个人才,有招安地意思,说只要我将均天策海还回去,一定不追究我的偷窃杀戮罪,还封官加爵。回头我就和那兄弟商量,干脆把东西还回去吧,咱们两不过是妖魔,仗着神器厉害,但和天界作对确实不是我所欲,一来麻烦,二来我总觉着这事是我犯错在先,后来还杀了那么多神将,心里很有点过意不去。我也不要做什么官,老子还是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招朋呼友,每天喝喝酒吹吹牛,这日子才爽。结果被我那兄弟大骂妇人之仁,我俩又大吵一架,差点打起来。”

“见我迟迟不给答复,天帝便认定我们决心谋反逆天,更不会手软了,派了大批人马来杀我们。他们下了杀招,我们也不可能伸着脖子给他们杀,我在下方朋友多,又都是热血之辈,不问缘由便来帮我对付天界,到后面事情就越闹越大。在我一怒之下发大水去淹天庭之后,我突然发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无法控制了。我做的一切都不是自己喜欢的,无非是为了赌一口气,而且毫无道理。天界死了不少神仙,可我也死了不少好友,他们地死也都因为我们地任性变得毫无意义。那天我便决定将宝物还回去,天界要杀要刮,都冲我一个人来好了。我趁那兄弟不注意,将他地均天环偷了过来,正准备找个时机送还给天界,就遇到了战神将军——”

璇玑正听得聚精会神,见他突然提到自己,不由一愣,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无支祁哈哈大笑起来,点头道:“没错,遇到了你。嗯,遇到你之后,我突然有一种不好地预感。要说你地本事嘛,确实挺强,但我也不至于那么快就输给你——自然,我

,我喜欢美女,舍不得下重手,这也是你能赢我的重过天界那帮人怎么会想到用美女将军来和我对战呢?那时候我便隐约觉得大约是有人出卖我,将我喜欢美女这个弱点抖了出来。不过嘛,喜欢美女乃是人之常情,我从来也不隐瞒,所以一直没当回事。结果那天被你一拦,我没能把神器送回去,却被我地兄弟发现我把他的均天环拿走了,他那次发的火可真够呛,直接与我决裂。但他再管我要均天环,我自然不可能给他了,那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东西,干脆还给天界,所有罪孽我都一人背了,他还磨叽什么?”

“随后我们狠狠打了一架。他没有了均天环,自然不是我地对手,恨恨离去。当我想再次把东西还回去的时候,战神第二次出现在我面前。结果我一分神之下,被天界擒住。之后当然就是问啊,判刑啊。嘿,老子到底迟了一步,本来说要先还东西,后来见天界那么恶霸霸地。我偏就不还了,气死他们最好。均天策海放在我体内,他们要取,除非杀了我。但天界自诩慈悲为怀,说了不杀我,就真的不杀,只将我囚禁在无间地狱最里面的那个小茅屋里。一关就是千年。后来嘛,就遇到了你们,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无支祁说完,喝了一口茶水,满面感慨。他的这段经历。也算曲折跌。令人热血沸腾了。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起因却不过是一件细微的小事,他去天界偷均天策海的时候。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成了震撼天庭的大妖魔?世事发展。真令人唏嘘。

禹司凤沉吟半晌,说道:“出卖你弱点地。便是你那兄弟了,对吗?天界大约是许了他什么好处,结果均天环被你偷走,他的能力不足以上天庭,所以被迫留在凡间。可他又不甘心,于是组织了族人,打着营救你的旗号,成立了离泽宫……我小时候只知道离泽宫要办成一件大事,却没想到大事指的并不仅仅是救你,其实真正目的是为了取回均天环。难道他们还想着上天庭做神官吗?”

“这个嘛,老子怎么知道?”无支祁抠了抠鼻孔,“算是老子识人不清,不过看在他们东奔西跑一千年,最后解开定海铁索的面子上,均天环我会还给他们。不过千年之前的帐,咱们也得算个清楚不是?”

禹司凤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已经过了千年,你昔日地兄弟早已不在人世,或许是死在营救你的征途中了,留下的不过是后人,与你无怨无仇,还请你不要大开杀戒。”

无支祁呵呵笑了起来,在他肩膀上一拍,顺势将鼻屎抹在上面,道:“做人呢,是要有点良心,但人家对不起你的时候,还讲良心,那就是傻冒,人可不是这样做的。你都被那个什么副宫主逼得有家难归,也不算离泽宫地人了,还和他们讲义气,那不是傻冒吗?”

禹司凤没有说话。良心吗?或许吧!但他只是不忍心,离泽宫地存在,是他曾经拥有过根地证明,何况,那里有他的父亲,虽然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斩断它,他真地就是浮萍之人了。即使他不能再回去,那里也曾是他地家。

他把那颗鼻屎捏下来,拍回无支祁头发上,淡道:“随你吧。”

“生气啦?”无支祁笑嘻嘻地看着他,那颗鼻屎无处处理,他干脆抹在桌子下面,“你不同嘛,你是朋友,我可从来不做对不起朋友的事。”

禹司凤哼了一声,跟着却也笑起来,正要说点轻松地话题,忽听柳意欢闷哼一声,紧跟着“咣当”一声脆响,他手里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众人都吃了一惊,急忙转头去望,却见他紧紧捂着额上的天眼,额头周围的皮肤陡然皱起,下面似有无数青筋在攒动,几乎按不住。

无数血珠子从他指缝里渗出,他的掌心仿佛握住一个剧烈跳动的小心脏。柳意欢猛然跳起,上身蜷缩成一团,厉声道:“有……有人来了!小心!”

一言未了,他身子猛然一歪,狠狠摔倒在地。禹司凤急忙过去搀扶,他却已经晕死过去,只有额上的天眼,簇簇跳动,整个额头的肌肉都在攒动抽搐,而不停有血珠子从闭合的天眼缝隙中流淌而出,柳意欢整张脸很快就被染满了鲜血,其状极为可怖。

众人正是慌乱时刻,忽听门口有人朗声道:“无支祁前辈已经从阴间脱身,晚辈们未能迎接,失礼之处,还乞见谅。”

众人赶紧回头,却见客栈里众客人与小二不知何时全部躲了起来,而门口密密麻麻站了许多青袍男子,面上都戴着修罗面具,正是离泽宫的人。当头那人,手里拿着一把不伦不类的羽毛扇,款款摇动,不是副宫主是谁?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三十四章 均天策海(七)

玑和禹司凤互看一眼,都有些惊疑不定。他们这一.没有规律可循,离泽宫是怎么找到的?难道一直有人跟踪他们,他们居然没发觉?

思忖间,离泽宫众人已经陆陆续续进了客栈。这客栈并不宽敞,没一会就人满为患,黑压压一片人头。副宫主呵呵笑着,不慌不忙走过来,客气地朝无支祁拱手:“晚辈见过无支祁先生。”

无支祁从鼻孔里发出一个古怪的声音,勾勾嘴角,表示听到了。副宫主又笑道:“无支祁先生如此尊贵的身份,怎么屈居在这破烂的小客栈里。不知先生可愿随晚辈去离泽宫一坐,家兄扫榻恭候。”

无支祁皱眉道:“你一进来就文绉绉地说这些屁话,不会说点直白的吗?你会不会说人话?”

他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半点面子也不给,换作常人早已发作,副宫主却只笑了两声,从容谦然,说道:“前辈教训的是。这小客栈如此破旧,也不懂得待客之道,客人来了这许久,怎么也没人来招呼上茶?”

话说完,过了好久,人群里才挤出两个灰头灰脸的人,看那样子正是掌柜和小二,战战兢兢地上前伺候。副宫主又道:“这种小地方,料得也没什么好茶。你们便上个二品碧针吧。”

无支祁突然道:“老子不喝茶。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磨磨叽叽。让人讨厌。做了一千年地人,别的本事没学到,这虚应废话的本事倒学得像模像样。”

副宫主还是不动怒,笑吟吟地说道:“前辈教训的是。那么给我一杯白水即可。”

无支祁见他绕来绕去,就是不肯说正题,好生不耐,正要拂袖而去,心中突然一动,眼珠子转了转。此人这般气定神闲。肚子里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倒不如留下,看他做什么耍子。想到这里,他笑嘻嘻地又坐了回去,两腿一盘,道:“千年不见,你们这些金翅鸟扮人真是越发像了。身上居然连妖气都被隐藏,你若不自报身份,走大街上我可认不出来呢。”

副宫主含笑道:“前辈谬赞,既然要做人,就该天衣无缝。否则人不人。妖不妖。那算怎么回事呢?”

此人嘴巴很厉害。无支祁假装没听懂他的讽刺。哈哈笑了几声,捞起肩上的辫子。在手指上绕来绕去。道:“是为了均天环的事情吧?”

副宫主喜道:“晚辈早知前辈深明大义。先祖曾经留下两个遗愿,一是说他有个至交好友因触犯天条被关在阴间。离泽宫存在的目的便是为了营救前辈,如今前辈安然现身,先祖地遗愿可算圆满。二是早些年他寄放在前辈处的均天环一直没机会要回,眼下前辈脱离牢狱苦海,还请将均天环物归原主,也好了却先祖最后一个愿望。”

无支祁嘿嘿笑了起来,喃喃道:“物归原主,物归原主……物归原主的话,那玩意可不是你们的啦。”

副宫主说道:“神器本也无所谓原主,谁能使用谁便是主人。比如前辈你的策海钩,抑或者是其他你能使用而别人不能用的神器,说到底,都是属于前辈你的东西。”

无支祁回头看他一眼,目光如电,就连旁边地璇玑和禹司凤都觉得悚然。副宫主微微朝后靠了一些,轻声道:“前辈?”无支祁垂下眼睫,笑道:“那小子到死都认定我拿了别的好东西没给他,居然还让后代把这种无聊话当作圭臬一般供起来,当真可笑!”

“前辈何出此言。”副宫主欠了欠身,又道:“策海钩身为神器,放着也是放着,给前辈用,才真正是如虎添翼。而均天环前辈用来也不顺手,何不归还给原主呢?”

无支祁手指在桌上一敲,冷道:“你是在激我?老子用了策海钩,你们眼红?不服气?”

副宫主淡道:“前辈言重,晚辈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顶撞前辈。那均天环乃是拖了千年的债,前辈难道不觉得早点解决早点安心吗?”

无支祁冷笑道:“不觉得,老子没做过亏心事,吃得香睡得好,从来没有不安心的事。倒是你这小子,咄咄逼人。什么前辈晚辈!装模作样,其心可诛!说到底,均天策海都是老子一个人从天界偷出来地,我送给你们先祖,那是情分,我收回来,他无话可说才是本分!居然还好意思说什么拖了千年地债!老子欠了你们什么?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副宫主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抬起头来,目光灼灼,透过面具直射在他面上。一时间客栈里地气氛仿佛冻结了起来,没人说话,离泽宫人人都悄悄将手放在佩剑上,紧张地等待着号令。

半晌,副宫主才道:“前辈这等厉害人物,何苦用狠话来威胁我们这些小辈。你便是怒了,一根手指头也能压死离泽宫,又何必色厉内荏?”

他缓缓起身,走了两步,突然说道:“司凤,临行前还记得你发过什么誓吗?”

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突然岔开话题,问到毫不相关地禹司凤头上,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禹司凤脸色微微发白,说道:“取不回均天环,便死。”

副宫主笑道:“不错,那你怎么还不去死?”

璇玑惊得跳起来,厉声道:“你才去死!”她正要拔剑相向,却被禹司凤拦住,他摇了摇头,道:“不关他地事,是我自己发了重誓。”“你好好的发这种誓做什么?!”不止璇玑,连紫狐都吼了起来,“他根本是故意地!要把你往死路上逼!”

禹司凤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问道:“我师父呢?为什么他没来?”

副宫主柔声道:“大哥他是一宫之主,怎能轻易出宫。你放心吧,我和你不同,我从来不会背弃誓言。”

禹司凤脸色又开始发白,他那会起这个誓言,纯粹是自暴自弃,用性命来赌博,如今佳人在怀,伤痛平复。要他再抽剑抹脖子,一千一万个做不到,而均天环是无支祁地东西,他也不好说什么,饶是他机智多谋,这会也有手足发软,茫然无措的感觉。

“无支祁!”紫狐回头一口用力推了他一把。叫道:“那什么环啊珰啊,你赶紧还给人家就是了!你留着有个屁用啊?!你要司凤死掉吗?”

无支祁被她推得险些从椅子上翻下来,无奈地看着她,最后咳了一声,道:“罢啦罢啦!谁让老子是义气为重的人!还给你们便是了!”

说罢。他伸手入怀。掌心突然放出一团莹莹的光芒。耀眼却又柔和,十分美丽。所有人都定定地看着那团光芒。看着它缓缓从他胸口显现。带着万道光华,最后为他合掌托出。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那果然是一个环,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非金非玉,有些半透明的感觉,其上虽有光华万丈,却十分柔和。看起来,那有点像女子所戴的臂环,但更粗一些,大一些。这就是名闻天下的均天策海中的均天环了,不知为何,璇玑看了一眼,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奇怪!很熟悉的感觉!

她心头砰砰乱跳,自己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目光居然离不开,胶着其上,怎么也看不够,像入魔一样。周围地噪杂声,异常的现象,她全部都不知道,她的眼睛离不开,真的离不开……

“均天环……”副宫主发出一声类似感慨的声音,光是靠近一些,都可以感觉到其中充盈的力量!他忍不住上前,抬手要去拿——“等等。”无支祁把手一缩,抬眼笑吟吟地看着他,“千年之前,你们的先祖对我可真是有情有义啊!这样容易就把东西还给你们,怎么就是觉着不甘心呢?”

副宫主恍然回神,道:“那……前辈地意思是?”

无支祁笑道:“总要让我杀几个金翅鸟来泄愤吧?千年的牢狱,把杀气都磨出来了,今日有些手痒!”他定定地看着副宫主,就连白痴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浓厚的杀气,店里其他的凡人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副宫主呵呵干笑两声,突然狠狠心,道:“那随前辈喜好便是!除了晚辈我,前辈爱杀几只就杀几只!”

“副宫主?!”离泽宫众弟子万万想不到他居然会说出这等话来,纷纷震惊。副宫主淡道:“离泽宫养了你们那么些年,也该报答养育之恩啦!前辈,请便!”

无支祁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冷血无情的金翅鸟一族!事先说明,这均天环只能让一人得到无上地妖力!你拿走了,其他族人可没好处!你是打定主意要独占了?”

副宫主拱手低声道:“还请前辈成全!”

无支祁笑得直打跌,将均天环朝腕子上一套,捋起袖子,道:“那好——等我杀个痛快!”副宫主并不阻拦,后退一步,让出路来给他。那些离泽宫弟子见势不好,慌得夺路而逃,跳窗地跳窗,推门地推门,乱做一团。禹司凤于心不忍,正要开口阻拦,忽听躺在地上晕死过去的柳意欢又哼了起来,他急忙低身扶住他,轻道:“大哥?你怎么样?!”

柳意欢眼睫微颤,忽而抬手用力捂住流血不断地天眼,发出一声痛呼,全身蜷成一团,瑟瑟发抖,其状甚惨。禹司凤和璇玑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紫狐急道:“好像是天眼对什么东西产生了反应?!”

话音未落,只听柳意欢厉声道:“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禹司凤微微一怔,他先时也说过同样地话,他们都以为是指的离泽宫地人,难道竟然还有旁人吗?

忽听逃出门外的离泽宫弟子发出一阵阵惊呼,紧跟着又流水一般地跑回客栈。众人转头去望,只见门外突然起了一层血红的大雾,连街对面的店铺都看不见了,而跑得慢的离泽宫弟子,一沾上那血雾,立即惨叫着被腐蚀成白骨,那叫声和惨状,令人毛骨悚然。

很快,浓浓的血雾就包裹住了整个客栈,每个人面上都被镀上一层红晕,神情扭曲怪异。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三十五章 均天策海(八)

无支祁好像也有点茫然,他停下追赶的动作——实际上他本来也没打算真的杀人,不过是玩心顿起,吓唬人罢了。眼看那血雾停在门框处,分毫不差,既不进来,也不褪去,像活的一般。他忍不住推开窗户,抬手伸出去试探。手指沾到那血雾,便是“滋”地一声,指尖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样。

他若有所思地转身,将手指放在嘴里轻轻舔。紫狐抱住他的胳膊,露出恐惧的神色,低声问道:“那是……什么?”他将她轻轻推开,道:“你和璇玑他们一起,别过来,危险。”说罢,忽地朗声道:“千年不见,你装神弄鬼的本事还是不小哇!既然来了,干嘛不干干脆脆地出现?搞个什么血雾,你看看死了多少无辜的人?”

话未说完,只听门外有人恼道:“闭嘴!”紧跟着,血色的浓雾里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缓缓走进客栈里。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此人身上——他穿着鲜红的盔甲,身量高大,满头长发打理得油光水滑,英气十足。甫一进屋,此人谁也不看。只提剑指着无支祁地鼻尖,喝道:“兀那猢狲!胆敢擅自逃离牢狱之刑!还不快速速束手就擒?!”绝对的威风,绝对的气派。但不知为何,众人很有发笑的欲望。

那人见无支祁抠着鼻孔不理他,不由更怒,厉声道:“兀那猢狲!本将与你说话呢!”

紫狐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发现这人脸色难看,赶紧捂住嘴巴,悄悄后退几步。无支祁翻着白眼。说道:“拜托,一千年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这里又不是戏台子,你拿腔拿调的是唱得哪一出啊?”

“放肆!你是不要命了!”那人还在唱戏一般地吼,结果连禹司凤都撑不住低声笑了两下。细细打量那人,虽然身量高大,气度英武。右胳膊那里却空了一块,袖子空荡荡的。他心中一动,想起无支祁在喝高的时候说过,他杀过玄武,更斩了朱雀的一条膀子。那么。这个浑身火红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天界神将朱雀了?

无支祁哈哈笑了几声,把手一拱。学着朱雀拿腔拿调地语气。怪声道:“咄!兀那神仙!你是要再断一条胳膊吗?”

他的神态实在太滑稽好笑,一时间客栈里人人都忘了危险。只觉如今情形诡异又逗趣,都忍不住暗暗发笑。朱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良久,才咬牙道:“你是拿老子做笑料?!”这句话倒说得十分正常,阴恻恻地,看来他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恢复正常语调,真是个怪人。

无支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继续抠鼻孔,含含糊糊地说道:“好啦,废话够了。你下来干嘛?天帝老儿叫你把我抓回去?还是把战神他们抓回去?”

朱雀冷道:“非也!本将此次下界乃是受了白帝的指示,将均天环收回天宫,不可再流落下界。”

“哦?”无支祁有些惊讶,奇道:“只要均天环?没说策海钩?白帝还蛮大方嘛!真打算把策海钩送给我了?”

“放肆!”朱雀又吼了起来,“你三番四次挑衅,又犯了偷窃大罪,本该将你处以极刑!若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天帝怜你孤勇,你早已死了十次也不止!居然还敢讨价还价!速速将均天环拿来!”

无支祁把均天环褪下来,用一根手指甩来甩去,笑道:“我就不拿!有本事你来抢,抢到了我二话不说连策海钩也还给你们!”

朱雀神色微微一动,似是打算出手,忽听后面一个妖妖挑挑的声音说道:“慢着!既然是神将大人,那么小可有几句话相问!

头,却见一个带着修罗面具的青袍男子站在那里,正宫主。朱雀感觉不到他们身上的妖气,只当是凡人,便道:“你问!”

副宫主森然道:“敢问神将大人,离泽宫可是犯了什么逆天罪行?为何要用如此残酷刑罚来折磨我们?!”他指向在门口哭喊地离泽宫弟子,都是方才逃出大门,却被血雾所伤的人,更有几个人半边身体都腐蚀没了,一时却死不得,只是在号哭,惨酷之极。

朱雀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半晌,才抓了抓油光水滑的头发,懊恼道:“本将……也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出来……这个,本将……”他支支唔唔,说不出个道理,急得满头是汗。他和腾蛇那种蛮干的家伙可不同,他不愿意随意杀生,不过是弄了点血雾,搞个神秘气氛,顺便将这客栈笼罩在结界里,不与外界连通,谁想居然弄死那么多人。

他后悔了半天,最后还是长叹一声,道:“罢了,这次是本将的错。给你们赔个不是,等回到天庭,本将自会向白帝请罪,那些枉死地人,来生都会有福泽,你且安心。”

朱雀在天界算是最老实地神仙之一,和一肚子花花心思地应龙不同,和暴躁蛮干的腾蛇也不同,他答应地事情,绝对会贯彻到底。他说要请罪,必然会请罪,这点无支祁是十分相信地,于是他笑道:“还是那么老实!看到你这样,老子都不忍心和你动手了!罢啦,均天环就还给你!”

他将均天环高高抛起,掷向朱雀,不料旁边闪电般窜过一个青影,硬生生从中途将均天环截下。朱雀大喝一声,拔剑上前,抵住那人的脖子,一见是先前发问地副宫主,他微微一愣,冷道:“这是神器,不容亵玩!速速拿来!”

副宫主手里紧紧攥着均天环,只觉掌心一片炽热,无穷无尽的力量在四肢百骸里流窜,他大笑道:“均天环!真的是均天环!”他见朱雀抬手要来抢夺,脚下一点,轻飘飘地离地三尺,飞了起来,一面笑道:“神将大人!你莫忘了千年之前曾许诺过金翅鸟一族什么!如今我的力量,难道还不足以上天界吗?!”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衣衫碎裂之声,他上身的衣物尽数碎了开来,一片片落在地上,露出肋下漆黑的两排珠子。他将均天环套在手上,反身闪过朱雀的长剑,双手微张,似一双张开的翅膀,飘然滑了很远,紧跟着叮叮当当数声,肋下的黑色珠子齐齐掉在地上。璇玑和禹司凤一见到这情景,不由互相握紧了手——他们都想起两年前在浮玉岛的那段痛苦回忆,好在,都已经过去了。

朱雀追了两步,突然发觉不对劲,猛然停住脚步,厉声道:“你不是凡人!是妖!”

副宫主浑身上下都被炽烈的金光包裹,力量犹如澎湃的大海在经脉里流窜。他扶住手上的均天环,身后的六片金翼张开足有两三丈长,扇动中,惨叫声不绝,无论是离泽宫弟子还是那些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的可怜凡人,稍稍为那翅膀擦刮一下,便是断手断脚的惨痛。副宫主毫不在意周围的惨呼,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蓬勃力量的喜悦里了。

“神将大人!什么是妖,什么是人,什么是神,何必分那么清楚?只要有能力,忠心为天界效力,妖又如何?离泽宫……不!我已经等了一千年!来!速速将我领上天庭!我愿意为天帝效力!征伐妖魔!”

朱雀皱眉道:“似你这样滥杀无辜,完全被妖力牵着鼻子走的妖,谈什么为天帝效力!本将再说一遍,均天环是天界神器!快点归还!否则休怪本将不客气!”

话未说完,忽觉肩上被人重重一拍,他猛然回头,却见无支祁双眼晶亮,死死盯着副宫主。“大胆猢狲要做什……”还没喊完,无支祁就捂住了他的嘴,调皮一笑,轻道:“别嚷嚷,瞧我发现了谁!元朗,你原来没死?”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三十六章 均天策海(九)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元朗便是先祖的名号了,副宫主怎么也叫这个名字?禹司凤双手微微发抖,不可思议地看着浮在半空浑身金光的副宫主。他怎么会是元朗?他分明是师父的弟弟!亲生弟弟!

副宫主缓缓抬手,将脸上的修罗面具摘下。他的容貌第一次呈现在世人面前,与他平日里妖妖挑挑的作风不同,他身材虽然纤细,一张脸却生得浓眉大眼,极有男子气概。他目光灼灼,看着无支祁,冷笑道:“猢狲!到最后均天环还是属于我的!你休想夺走!”

无支祁吸了一口气,奇道:“怪了,你那张脸不是元朗啊!你到底是谁?”

副宫主低低笑了一声,轻道:“蠢材!你还是那么蠢,无支祁!”

无支祁摸着脑袋,果然是百思不得其解。禹司凤喃喃道:“莫非……和璇玑一样?转世轮回?!”他仔细将前事想了想,渐渐确信此人确实是元朗的转世。否则他怎会将大宫主的私事和盘托出?何必将自己赶出离泽宫?原先他们都以为副宫主是想得到离泽宫的实权,但他们错了。离泽宫再强大。也不过是凡间一个修仙门派,何况建立离泽宫也不过是为了元朗地私心——他想夺回均天环,获得强大的妖力。

他私下里做的那些拙劣的小动作,无非是想让别人都认为他的目的是夺权。谁能想到,他就是元朗?所以他吃定了无支祁的性格,嘴硬心软,所以先前那样气定神闲。原来他对璇玑说的那些劝告、将大宫主气得吐血、诱使他去阴间取均天环、诱使他发下那个毒誓——一切都是算好的!他早已知道就算不求无支祁,他也会因为璇玑地面子将均天环给自己!

朱雀的出现想必是打乱了他原先的计划,于是他厉声发问。目的不过是乱了这老实人的心神——以他对无支祁的了解,知道他一定不会继续为难,均天环必然要还给天界。要抢夺均天环,就只在那一瞬间!

这样一步步走过来,他才骇然发觉此人的城府有多深。先前只觉得副宫主怪异,做地很多事都让人摸不着头脑,好像一会好一会坏。原来真相是这样!他终于明白了!

禹司凤上前数步,厉声道:“你把我师父怎么了?!”

取均天环是何等大事!大宫主怎可能不来?他不来,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元朗陷害了,甚至死了。

元朗笑吟吟地看着他,赞叹道:“金翅鸟族人中居然出了一个你这样的聪明人!果然不让你继续留下是对的。你爹没死。好歹这一世他也是我兄弟。今日我好心点。说给你听。好教你知道那情人咒的解药是我给配地方子,不但消除那些回忆。大约连妖力也是可以消除地。你还是别在这里磨蹭。赶紧回去看看吧,不然你爹在地牢地臭水里泡久了。会出什么事,我可不能保证。”

禹司凤恨了一声,掉脸就要出门,却被那血雾拦下,急得脸色煞白。紫狐急忙拉住他,劝道:“司凤你别急!璇玑!你快过来劝劝他呀!璇玑?”她回头,却见璇玑只死死盯着元朗手腕上的均天环在看,对周围地事情丝毫不放在心上,像入魔一样。紫狐急得大叫道:“这都怎么了!无支祁!你别光顾着耍嘴皮子!快点动手啊!”

无支祁笑道:“好吧,小狐狸叫我动手,我就动手了。元朗,别以为套个环子老子就对付不了你!前世你他妈是个阴暗地窝囊废,这辈子你他妈还是窝囊废!老子居然和你这种人称兄道弟,真是丢人到家!”

话音一落,他身体猛然前倾,胳膊一挥,却是一道闪亮的银光射出,与紫狐在无间地狱见到地那道光一模一样。他手里攥着一根一人多高的银色钩子,造型十分诡异,居然是一截一截的,像是用锋利的骨头扎在一起做成的钩子。那道银光,便是这策海钩射出的了。

只听“呜”地一声巨响,整个客栈开始剧烈摇晃起来,粉尘四落,原本蹲在地下的那些客人和伙计们吓得又哭又叫,无路可逃,紧跟着头顶乍然一亮,原来这客栈上面半截都被策海钩给钩没了,没入浓厚的血雾里,眨眼就没了影子,那些血雾立即压了下来,离头顶只有两三尺的距离。这下众人哭都哭不出来,只是呆呆看着,不敢相信自己的

元朗朝上一冲,触到那些血雾,显然也有些顾忌,只得落在地上,冷笑道:“你是朝哪里砍呢?!”

无支祁把策海钩朝肩上一扛,也笑道:“怎么,我没砍对吗?”

元朗脸色突然一变,猛然低头,却见套着均天环的那截胳膊居然被削断了!策海钩实在太快,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感觉到痛楚,连血都还没来得及渗出来。他惨叫一声,死死抓住断臂,发了疯一般地在地上找着自己的断手。

无支祁举起手里的一截断手,笑问:“元朗,你是在找这个?”那断腕上赫然套着金光灿灿的均天环,元朗嘶声道:“还给我!”直扑上来,没命地要抢。无支祁退了一步,将均天环扯下来,把断手丢到他脸上,笑:“还给你喽!”

元朗拍掉那只断手,嘶声吼道:“无支祁!你这个不要脸的小人!自己有了策海钩,却三番两次从我手里抢夺均天环!神将大人呢?你们为什么不抓他?抓住他!用极刑!东西都是他偷的!和我没关系!”

无支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狂态,并不说话。朱雀从后面一把扯住元朗的胳膊,将他制住,厉声道:“安静!你好大胆!可知自己犯了什么罪?!”他这一番问话正气凛然,大有唱戏的味道,倒让无支祁又勾起了嘴角。

“试图抢夺神器是一大罪,故意卖弄妖力伤害凡人又是一大罪!不过……你最大的罪,便是擅自轮回!元朗!本将想起你了!当年向天界讨好卖乖的那只金翅鸟!如果本将没记错,判官的生死簿上,元朗还未到下界轮回的日子吧?!”

无支祁奇道:“怎么?你的意思是,他还没到可以轮回的日子,就自己……他娘的轮回了?”

朱雀点头道:“不错!天地轮回自有法,脱离法度擅自轮回下界都是重罪!元朗,本将要将你押上天庭,由白帝审问!”

元朗为他制住,又失去了均天环,澎湃的妖力顿时消失无踪,丝毫也动弹不得,加上断臂处痛彻心扉,他忍不住凄声道:“天道不公!犯错的人并不是我!为何三番两次要将无支祁的罪名扣在我头上?!你们答应的封官加爵在哪里?!诱使我叛变时的和颜悦色又在哪里?!原来天界也会玩虚以委蛇的招数!早知如此,我……”

“早知如此,你就不背叛我了,对不对?”无支祁抠着鼻孔,慢悠悠地说着,最后将鼻屎抠出来,笑嘻嘻地弹到他脸上,说道:“你可别再做梦了,把我当傻子呢?嗯,我本想亲手杀了你,了结这千年的愤懑,不过眼下我突然改变主意了。干嘛要你死那么痛快?活着才是受罪嘛!我告诉你,无间地狱很好玩的,你去坐坐,保准不会后悔。”

朱雀沉声道:“元朗!要上界成仙是需要缘法的!你前世没有仙缘,故此特特令判官早早将你勾魂,等待下个轮回。你若耐心等待,走正常的轮回,这一世本可上界成仙!谁知你这般鼠目寸光,果然是与天界无缘。”

元朗脸色犹如死灰一般,怔怔看着他,嘴唇颤抖,这下,他真的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是谁说的,天做孽,犹可活,自做孽,不可活。他这不正是自做孽吗?

朱雀朝无支祁伸手:“拿来!”

无支祁装傻,摸着脑袋笑问:“什么拿来?”

“均天环!”朱雀大眼一瞪,气呼呼地说道:“猢狲别想耍花样!你私自逃离牢狱的事情,迟早会找你算账!你想罪状上再加一条吗?!”

无支祁想了想,将均天环拿出来,在元朗面前一晃,柔声道:“傻子,你为了这么个东西,居然变成了疯子。以前秉烛夜谈,把酒言欢的情分,真的忘了吗?”

元朗嘴唇还在颤抖,依旧说不出话来。

无支祁淡道:“你我到底是兄弟一场,待我祭你一程!”说罢,他双手抓住均天环,用力一掰——喀嚓一声,那天下闻名的神器,居然在他手里硬生生裂成了碎片!

众人都是齐声惊呼,无支祁微微一笑,将那碎片抛洒在空中,低声道:“东西没啦!下辈子……如果你还有下辈子,希望你不要再追求那些虚幻的东西!”

“无支祁!”朱雀惊得头发都要竖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手指微微发抖,再也想不到他居然这般胆大包天,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将均天环给弄碎了!他正要发作,忽听紫狐尖叫道:“璇玑!璇玑你怎么了?!”

禹司凤大吃一惊,急急回头,却见璇玑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晕死在紫狐的怀里。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三十七章 均天策海(十)

人常常会有很多奇怪的感觉,譬如某日遭遇了什么事情,下意识会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不知是梦过,还是曾经经历过。再譬如,突然遇到一个东西,觉得无比熟悉,无比亲近,可就是想不起那到底是干啥的。

从无支祁亮出均天环的那一刻起,璇玑就陷入这样一种奇妙的感觉里无法自拔。她似乎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只能紧紧盯着它,费尽所有的心神去回忆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它。直到他又亮出策海钩,那种感觉越发强烈。

真的很熟悉!不是肤浅的熟悉,而是深入魂魄最里层,与她血肉相连的那种熟悉!像是隔了很久很久,终于又找回什么的熟悉。

眼前似乎浮现出许多画面,模糊不堪,还有许多声音。一个声音像是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换了吧,这样子实在是太难看。做个琉璃美人如何?”

她侧过脑袋,想听得更清楚,忽听无支祁大喝一声,手里的均天环“喀嚓”一声裂成了碎片。她心里仿佛也被什么东西狠狠一砸,清脆的碎裂声在耳朵里嗡嗡直响,紧跟着所有的声音全部偃旗息鼓,她的身体仿佛突然掉进一个深渊里。不停下坠,下坠……

禹司凤抱住她地身体,低低叫了她几声,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双目紧闭,俨然是晕死过去。他心里乱成一团,突然将她拦腰抱起,回头厉声道:“我不管天界有什么纷争!现在请你立即收了血雾!放我们出去!”

朱雀被他吼得没脾气,血雾这东西是他理亏在先。只得抿紧嘴唇,左手在空中一招,大团大团血红的雾气开始蠕动,靠这样近观察,那蠕动的雾气简直像一团团蠕动的血肉,着实恶心又狰狞。

无支祁还挂着满不在乎的神情,好像他刚才根本没有把一个著名的神器给弄碎。只是不小心打碎一个瓷碗一样,笑嘻嘻地说道:“你也别怪这笨鸟,这血雾与他形影不离,离不得,还可算作结界。与外界隔离开。这人喜欢装模作样。到哪里都喜欢先放雾气搞个气氛。和放屁似的。其实就是个蠢货罢了!”

朱雀因血雾伤了不少人,心里很不是滋味。被他这样冷嘲热讽一番。居然也不还嘴,手腕微微一转。血红的雾气颜色渐渐变淡,最后化成了纯然的白色,他地整个身影也被包裹在白色雾气里,影影绰绰。

“猢狲!你等着,损坏神器的大罪,迟早会与你算个清楚!”他在雾气里恶狠狠地说着,接着,雾气慢慢褪去,紫狐两腿发软,不由自主坐了下去,恍然间,周围一切都恢复了原样,热热闹闹的客栈,被策海钩削掉的上半截也不知何时安了回来,接的天衣无缝,凌乱的桌椅也变得井井有条,倒在地上不停呻吟的离泽宫弟子和那些客人们都一脸茫然地站在客栈里,身上干干净净,一点伤也没有,遭受血雾腐蚀地那些人仿佛也随着雾气的消失而化成了灰烬——一切都变成了朱雀来之前的样子,街上阳光灿烂,行人熙来攘往,谁也没朝客栈里望一眼,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客栈里突然爆发出许多怪叫声,却是先前被困在里面无法出去的客人以及伙计掌柜的,眼看现下一切都恢复原样,他们再也不敢待在客栈里,慌不择路地一起朝外面跑,逃命是要紧。剩下地离泽宫弟子们只觉恍若隔世,互相怔忡地看了半天,谁也说不出话来。

无支祁咳了两声,手指在桌上一敲,笑道:“你家副宫主都被抓走了,你们还不走?留着等老子来杀吗?”

他们这才“嗡”地一声,惊慌失措地散开。禹司凤在后面叫道:“等等!你们是要回离泽宫吗?”那些弟子默然点头,禹司凤又道:“回去了,要怎么交代?”众人都沉默。均天环被弄坏了,副宫主又是那样地人……离泽宫地存在就是为了均天环,它碎了,他们的存在还有意义吗?怎么和大宫主说清楚这件事?

“一起回去吧。”禹司凤沉声道,“大宫主如今被副宫主陷害,生死未卜。我和你们一起回去,处理此事。”

他身为十二羽,离泽宫本来人人都敬畏他,眼下正是群龙无首,一锅乱粥地时候,他出来说话,效用奇大,众弟

点头答应。禹司凤转身将璇玑轻轻放在椅子上,在了一下,轻道:“紫狐,无支祁。柳大哥和璇玑就拜托你们照顾了。我去一趟离泽宫,很快就回来。”

无支祁正要说话,突然警觉地抬头,低声道:“噤声!不对!还有东西在!”话音刚落,众人只听见半空中有人冷笑一声,依稀像个女子地声音。无支祁猛然跳起,抄起策海钩便要勾上去,紫狐急道:“不要啊!这下再钩坏了客栈,可没朱雀来保护了!”

他的动作猛然一停,犹豫了一下,只这一个瞬间,凭空突然出现一只人手大小地青色爪子,爪钩尖锐,其上布满青色的鳞片。那爪子快若闪电,在柳意欢的额头上一捞,他纵然在晕迷中,也是痛得惨然大呼,整个身子蹦了起来,鲜血从他额上飙射而出。

他额上的天眼居然被那爪子硬生生抠了出来!

无支祁将身体一纵,跳起三四尺,五指如爪,去抓那青色的爪子,不防它突然消失在眼前,只留几滴柳意欢的鲜血滴在他面上。无支祁忽听耳后风动,下意识地用手一挡,手背上剧烈一痛,像是被什么利器剐伤,痛得他一个惊颤,翻身跳了下来,回头再看,又是一只青色爪子缓缓消失在半空!

他手上鲜血淋漓,伤口足有半尺长,深可见白骨。无支祁心头恼火,厉声叫骂道:“操你娘!是青龙这臭娘们?!你个丑女长着爪子抓什么抓?小心老子把你的爪子都给剁了!”

空中传来一个冷若冰霜的女声:“天帝有令,收回神器天眼。任务完成,本座回去了!”言下之意对他的挑衅完全不放在眼里,无支祁气得脸色发青,可是身在客栈里,他又不能胡乱挥动策海钩,省得这镇子上的人都被钩死,怒得只是捶打无辜的桌椅,乒乒乓乓数声,大厅里的桌椅眨眼就被他砸成了碎片。

柳意欢脸色青白,浑身都是血,气若游丝,眼看是快活不成了。禹司凤急急取出药粉撒在他额头的伤口上,可出血太多,鲜血像无穷无尽一样喷涌而出,药粉撒多少便冲开多少。他只急得五内如焚,颤声叫道:“大哥!”一面用手狠狠按住那伤口,眼中一阵热辣。

无支祁神色凝重地蹲下去看着他,摸着下巴叹道:“唉,是我疏忽了!这青龙是最喜欢神出鬼没的一个,先前他额头冒血,必然是她搞得鬼,我居然没想到!”他见禹司凤脸色惨白,目中泪水晃动,却强忍着不落下,心中也是恻然,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在地上摸索寻找。

紫狐悄悄走过去,低声道:“你干什么呢?快想想办法呀!这时候还顾着玩?”

无支祁也不理她,在地上摸了半天,一粒一粒地捡着什么,最后全部用衣兜兜着,送到禹司凤面前。“喏,别哭。快找东西把这些碎片包一些放到他身上,过一会血应该会停。”他将衣兜里的东西抓了一把塞到禹司凤手里。

那是一些玉白色的碎片,非金非玉,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正是先前被无支祁捏碎的均天环。神器成型的时候,还散发着光芒,碎开便失去了那种光芒,但那些碎片捏在禹司凤手里,隐约还蕴含着未知的力量,只那一瞬间,他觉得身体里的妖力汹涌澎湃,竟比先前多出无数倍。

禹司凤微微一惊,顿时不敢耽搁,扯下袖子将碎片包起来,放进柳意欢的怀里,果然,过了一会,他额上的伤口停住了流血,面色也不像先前那么难看。天眼被挖去的那块肌肤,呈现出一个深邃的血洞,看上去甚是狰狞。

他撒了一些药粉上去,用绷带将他的脑袋包了个严实,耳边听得柳意欢微微呻吟一声,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死了?”禹司凤低声道:“大哥,你没死,就是受了伤,好好躺着别动,很快就好啦。”

柳意欢轻道:“天眼……天眼没了……是不是?”

禹司凤犹豫了一下,跟着点头。无支祁皱眉道:“留着命都算好的了!还管什么天眼!你连妖力都没了,还想和天界斗吗?”

柳意欢轻声道:“不……没了、没了也好。我的心结……是自己放不开……她的下辈子……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说罢,脑袋一歪,没了声息。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三十八章 重振雄风(一)

禹司凤惊得神魂俱灭,颤声道:“大哥?大哥!”手放到他鼻前,还好,呼吸还在,很平稳,原来他只是睡着了。他松了一口气,全身都要虚脱一般,手脚都在发软。

无支祁将衣兜里剩余的大半碎片全部递到他面前,道:“这东西虽然碎了,但好像功效还在。对我也没用,你拿去吧。以后要去昆仑山,就你现在的功力,远远不够。”

禹司凤并不推辞,撕下袖子,将大半的碎片包裹起来,分做两份,放在怀里,一时间只觉浑身都充满了用不完的力量,那种感觉,实非言语所能描述。回头见离泽宫弟子们都默然看着自己,他微微一笑,说道:“这东西是属于整个离泽宫的,先借我用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就分给你们。”

谁知那些弟子纷纷摇头道:“不!禹……你太客气了,此乃神器,我们没有这等仙缘,也不敢要。你留着就好!”原来他们见为了这东西,副宫主发狂的样子,最后又被天界神将抓走,不由都冷了心,若不是挂心大宫主,只怕他们早就散了。

禹司凤叹了一声,起身道:“我走了。拜托你们,照顾璇玑和柳大哥。”

无支祁忽然说道:“等等,得找个人一起。”

他走过去。在禹司凤肩上一勾,低声道:“那个青龙神出鬼没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加害,你别忘了自己也是被天界盯上的人,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要么咱们一起,留下战神,要么你和战神一起,好歹都能和天界抗一抗。”

禹司凤回头看一眼,璇玑还晕死在地上。动也不动,于是摇头道:“她……还不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

无支祁笑道:“急什么,看我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带着恶意的笑,拔开塞子,朝璇玑鼻子前一挥,跟着赶紧捂紧自己的鼻子。跳开老远。

璇玑眉头突然一皱,跟着打了几十个喷嚏,涕泪交流地醒了过来,揉着鼻子茫然地起身,看了一圈。最后定在禹司凤脸上。“出什么事了?”她鼻音浓重地问着。忍不住又打了好几个喷嚏。只得用手绢死死捂住口鼻。

紫狐一见她醒了过来,喜得赶紧扶起她。唧唧呱呱将她晕倒之后的事情说了一遍。璇玑皱眉捂着鼻子。轻道:“无支祁,你用什么东西给我闻?好难闻!我的鼻子都闻不到别的味道了!”

无支祁哈哈笑道:“这玩意叫青龙鳞。就是青龙那丑女蜕皮的时候换下地旧鳞片,够臭吧?长的丑也罢了,浑身还发臭,叫她丑女都算便宜了她!”

璇玑瞪了他一眼,低头去看柳意欢,他额上的伤口不再流血,脸色也慢慢变得红润,想来已无大碍。她了鼻涕,又打了个喷嚏,这才说道:“走吧,司凤,我陪你去离泽宫。”说罢朝他走去,一靠近他,只觉先前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她微微一愣,有些失神,低声道:“好古怪,我怎么觉得均天策海那么熟悉?”

禹司凤掏出一包碎片递给她,璇玑用手拨弄着那些玉白的碎片,百思不得其解,想起晕倒之前,耳边响起的那句话,她更是茫然。无支祁笑道:“你是不是还想再看看策海钩?”璇玑轻道:“可以吗?借我看一下就给你。”

无支祁二话不说,将策海钩从左肋下抽出,递到她手上。那是一根足有一人多高的武器,从上到下散发着悦目地银光,钩子像是一块块骨头拼起来的,怎么看,怎么像人的脊椎。她用手在上面缓缓抚摸,心中栗六,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无支祁说道:“你也觉得像骨头吧?”

她点了点头,忽然又摇头道:“神器可能都是……这么古怪的吧。”她把策海钩还了回去,定定神,道:“好了,走吧!”

****

这是璇玑第三次来到离泽宫,前两次来,都是为了找禹司凤,没想到第三次来,却是为了救人。离泽宫还是和以前一样,连绵数里的巨大宫殿,造型古朴浑厚,和往常不同地是,众人在宫中奔跑了许久,也没遇到半个人,戒备森严地离泽宫,如今竟成了无人之境。

众弟子在斗和金桂两个宫中搜了个底朝天,没找到半个管事地长老,倒是将其他留在宫中的年轻弟子们给惊动了,纷纷出来询问。禹司凤问道:“怎么没人看守大门?长老们呢?大宫主呢?”

那些弟子奇道:“副宫主说近日有变故,让我们通通留在屋内不许出来。长

道不在屋里吗?大宫主不是在闭关修炼吗?你怎么…么……?”

禹司凤心急如焚,没时间和他们解释,摆了摆手,自己朝地牢那里跑去。剩下那些弟子给留在宫中地人解释发生过地事情,自然是人人震惊愤慨。

离泽宫的地牢建在丹牙台下,一进去便闻到一股骚臭味,璇玑跟在禹司凤身后,捂住鼻子,低声道:“会不会他们都被副宫主关在了地牢里?”禹司凤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嘘,别说话!前面好像有声音!”

两人同时闭嘴,只听地牢里远远地传来许多叫骂之声,听那声音,竟像是宫中地那些长老,他们果然是被副宫主用计关在了地牢里。罗长老骂得最响最恶毒,几乎把副宫主从头到脚骂得一钱不值,居然还没一个字重复的,璇玑听着听着竟然觉得很好笑,忍不住咯咯笑了一声。禹司凤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结果还是迟了,里面的人听到有人发笑,骂得更厉害,什么王八羔子小兔崽子都是小意思了。

禹司凤拉着她的手,踩着地上漆黑的臭水朝里走。狭长深邃的地道,两排都是铁栏杆,墙壁上幽火跳跃,栏杆后面大多是枯骨腐尸,地牢里的气味难闻之极。璇玑压低了声音轻道:“你们关了这许多犯人?都犯了什么错?”

禹司凤低声道:“都是试图叛逃离泽宫的金翅鸟,全部被老宫主抓了回来。老宫主是历代最铁腕的宫主,宁可杀了他们,也不给他们逍遥。”

两人走了一会,地道到头了,却是一扇铁门。这里地势高出一块来,地上囤积的臭水没有淹到这里,禹司凤打开铁门,轻道:“铁门后关的都是厉害的叛逃者,当初我也是在铁门后的一间牢房里见到柳大哥的。”

他将铁门一推,吱呀一声响,里面的叫骂声越发清晰了,在地道里来回震荡,吵得人头疼。禹司凤快步上前,果然两旁的铁栏后面都关着两三名长老,每个人身上都被铁索牢牢锁住,动弹不得,一见来的人是禹司凤,他们都有些发怔,一时倒也骂不出口。

禹司凤急道:“我师父呢?”

一个长老恨恨地说道:“你师父?!两个宫主自然是蛇鼠一窝!为了独吞均天环,把咱们都迷倒了关在这地牢里!离泽宫竟出了这等畜生之人!实在令历代先祖颜面尽失!”

禹司凤见他们群情愤慨,也顾不得解释,沿着地道朝里面跑去,一面回手把钥匙丢给璇玑,道:“璇玑,你帮我把这些长老们都放出来!把事情解释给他们听!”

璇玑赶紧答应一声,飞快地打开牢门,将这些长老身上的铁索一一斩断,一面将副宫主抢夺均天环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她口舌不甚伶俐,但说得一板一眼,半点虚字也无,不由得让人不信,最后,又道:“那副宫主应当就是元朗的转世。我看他好像也没什么本事,怎么能把长老们都关在地牢里?”

罗长老长叹一声,道:“想不到!他居然这般狼子野心!先祖他……他原来……唉……”众人都唏嘘一番,这才解释道:“当日禹司凤离开离泽宫,说去阴间取均天环之后,大宫主就再也没出现过,副宫主说他是闭关修炼去了。他二人乃是亲兄弟,谁能想到副宫主竟会加害与他?这一闭关就是两年,两年里都没见到大宫主,自然有人质疑,但副宫主从来不解释,正好那日他喜形于色,召集了离泽宫所有的人,说无支祁已经被救出,取回均天环指日可待。这等喜事一出现,谁还顾得上大宫主的事情?于是当晚副宫主摆了酒宴,预祝均天环顺利到手。哪知他居然在酒菜里下了药!酒过三巡,我们全部被迷倒,醒过来便被关在地牢里了。”

众人想起离泽宫成立近千年,发展到如今,颇有威名,谁想起因不过是一个人的贪欲,这一千年的时光,当真是可笑且可悲。被他们奉为的目标,更是成了个天大的笑话,怎不令人心灰意冷?

罗长老问道:“那大宫主并不知道此事了?他也被关在地牢里?”

璇玑迟疑着点了点头:“说不定已经被关了两年,他喝下那个情人咒的解药,不但失去了先前的记忆,好像连妖力也没了——我是听那个元朗说的,不知是不是真的。”

罗长老惊道:“他若是失去了妖力,岂不和普通人无异?地牢这里瘴气十足,毒虫出没,他只怕性命不保!快!咱们一起去找!”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三十九章 重振雄风(二)

禹司凤焦急地在地道里摸索寻找大宫主的身影,一直走到最后一个牢房,却不见他。离泽宫地下牢房虽然大,却并没什么机关暗道,他又找了一圈,毫无所获,只得折回去,却见璇玑和长老他们都朝这里走来。

罗长老劈头便问:“找到大宫主了吗?”他颓然摇头,低声道:“长老们吃苦了,没想到副宫主竟然藏有那么大的秘密。”

众人纷纷叹息,却没时间感慨,只担心大宫主不知被那元朗弄成什么样了。一个长老似是想起什么,说道:“不如咱们去副宫主的卧室看看。我记得上回有个小弟子因为擅闯副宫主的寝室,不知发现了什么,出来只是乱嚷,结果被副宫主斩死在剑下,说他犯上。说不定大宫主就是被他囚禁在寝室里。”

禹司凤不及说话,掉头就奔出地牢,长老们跟在后面,一出去,便见许多年轻弟子聚集在门口,见长老们安然无恙,弟子们都是喜极而泣,说起前尘后事,无比唏嘘。世上最难堪的事情,莫过于自己毕生的严肃信仰成了他人心里的笑话,这件事对离泽宫打击有多大,璇玑简直想象不出来。他们这样难过,想必不愿见到自己一个外人在旁边看着,她远远站在一边,抱着崩玉等待禹司凤把大宫主找到。

副宫主地寝室在斗宫最里层。禹司凤猛然推开门——他虽然在离泽宫长大,但从未进过副宫主的房间,此人平生十分神秘怪异,不与人亲近,他的房间果然也是古怪的紧,推门一看,四面墙上别的没有,只挂满了面具。与离泽宫的修罗面具还不同,这些面具更大一些。有的哭有的笑有的怒有地乐,然无论轮廓还是神态,都十分像一个人。

他怔怔走进去,抬手取下一个面具,将上面的灰尘拂去。这张面具雕刻得栩栩如生,双眼晶亮,顾盼有神。唇角似笑非笑,分明和无支祁一个模子——这满屋子的面具,无论是哭是笑,都与无支祁一模一样!

禹司凤有些恍惚,捏着面具。在屋中缓缓走了几步。忽听墙角那里传来“砰砰”的撞击声。十分沉闷。他微微一惊,急忙回头。却见墙角是一张青帐大床。声音正是从床下传来,听起来像是有人在下面用力敲击床板。

他快步上前。抬着床板猛地一揭,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床板下有个很小的空间,只能容纳一个人蜷缩着身体蹲在里面,而现在那里果然蹲着一个人,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颜色了,恶臭从他身上散发而出,令人作呕。

那人见床板被打开,光亮猛然刺进眼里,顿时一阵剧痛,缓缓流出泪来。他试着想伸直腰身,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禹司凤震惊地看着他,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不顾腌臜,拨开他结成饼地乱发,其下是一张同样看不出颜色的脸,胡须拉杂。他吸了一口气,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古怪的声音:“……爹?!”

那佝偻着身体,又脏又臭的人居然是大宫主!看来他真的在这么个小地方被关了两年!禹司凤急忙把他抱出来放在床上,轻轻拍着他地脸,哽咽道:“爹!你怎么样?!”大宫主浑身微微颤抖,眼皮也在颤抖,口中含糊地说着什么,无论如何也听不清。禹司凤从怀里掏出均天环地碎片,放在他胸口,低声道:“怎样?好些了吗?”

大宫主喘了几声,似是终于提上来一口气,干瘦地手死死扣住禹司凤的手腕,嘴唇微颤,喃喃道:“你……你是谁?副、副宫主呢?”

禹司凤这才想起他喝了情人咒地解药,关于于皓凤和自己地一切都忘记了,他立即改口道:“师父,我是你的弟子。副宫主他……说来话长。你先歇一会,我马上替你把脉治疗。”

大宫主死死扯住他地手腕,低声道:“等等……你、你叫什么名字?”

禹司凤哽了一下,半晌,才道:“我叫禹司凤。你大约不认得我。”

大宫主睫毛微微颤抖,轻道:“不……不,很熟悉的名字……我好像……我好像忘了什么?你叫司凤……司凤……唔……”

他陡然睁开眼,目中似明非明,依稀是想起了什么。禹司凤见他神情有异,虽然有均天环的碎片放在胸口,却仍然虚弱不堪,半点妖力也提不起来,副宫主说情人咒的解药不但能让他忘记和于皓凤的事情,更可以化解他的妖力,当时的情形一定是他走了之后,副宫主立即将大宫主囚禁了起来。大宫主已经失去妖力,自然无法反抗,硬生生为他锁在床板下面,关了两年。

不要说他妖力尽失,就算他还保留着十二羽的妖力,在这样一个狭窄暗无天日的地方关个两年,精神也会受到极大的折磨。眼看昔日英伟的人物成了如今的模样,禹司凤心中不由一阵酸楚,柔声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啦。来,我替你把脉。”说罢抓起他的手

了两根手指上去。

大宫主眼怔怔地看着他,不知想着什么。禹司凤只觉他的脉搏忽快忽慢,渐渐式微,俨然是到了灯尽油枯的地步,本来他继续被关在床板下,应当还能再活个数月,可是如今重见天日,对他的身体却又是一次不小的损伤,纵然是均天环在身边,对他也没什么作用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喉间酸涩的感觉强压下去,微笑道:“……没事……没事,爹,很快就好了。你现在想起来了吗?”

大宫主轻声道:“你叫我什么?”

禹司凤紧紧握着他地手。哽咽道:“叫你爹,你是我爹。”

恍然间,似乎有无数画面流水一般从大宫主眼前流淌而过,他剧烈地抖了一下,眼睛陡然睁大,颤声道:“你……你是司凤!司凤!”

他激动起来,弥留之人,手劲居然变得奇大无比,扯着他的手腕。十分疼痛。禹司凤展开眉头,柔声说道:“是了。我是司凤,爹,你终于想起来了。”

大宫主急急喘了几声,道:“副宫主他……他在哪里?!”

“他死了。”禹司凤不愿将事实告诉他,大宫主一向是高傲的性子,倘若知道整个离泽宫的存在不过是为了元朗的贪欲。一定会难过。他快死了,临死的人还是许他一些仁慈吧。

大宫主吁出一口长气,脸色渐渐发白,低声道:“死了!你杀的?”

禹司凤默默点头。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噪杂,许多人叫着大宫主。齐齐撞门冲了进来。一见到他躺在床上的佝偻狼狈模样。许多弟子们都流下眼泪。罗长老疾步上前,哽咽道:“大宫主!我们……唉。那个副宫主……他……唉!我们居然没早些发现!”

大宫主艰难地喘着气。良久,才低声道:“我不行了……以后离泽宫就交给……司凤来执掌。他虽然……身负十二羽。年纪却太小……还需要长老们的扶持。若不能服众……就让他……离去吧!”

禹司凤惊道:“爹……师父!我不想……”话说到一半,对上大宫主祈求爱怜地眼神,顿时说不下去。大宫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司凤,我这一生,做什么都很失败。宫主也好,父亲也好……甚至还害死了心爱的女人……你千万不要学我。好孩子,你聪明又稳重,离泽宫交给你……我十分放心。只是……苦了你……”

禹司凤流下泪来,只觉他的手渐渐收紧,声音也变得十分细弱遥远:“……再……叫我一声爹……”禹司凤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低低地连声叫着:“爹,爹。”最后一声尚未叫完,只觉他的手腕一沉,终于是死去了。

身后传来一片哭声,众人齐齐跪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禹司凤深深吸了几口气,想起自己的身世,从此以后真的是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无父无母,一时间,只觉全世界都将自己摒弃在外面,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他紧紧搂在怀里,那怀抱十分温暖安详。他忍不住反手紧紧抱住,低声道:“娘……”头顶传来璇玑地声音,轻道:“司凤,你好些了吗?”他一怔,抬手抹去脸上纵横的泪水,仰头去看,果然是她抱着自己。想到自己刚才恍恍惚惚居然叫她娘,他不由涨红了脸,嗫嚅道:“我……没事。你刚才……没听到……”

璇玑柔声道:“嗯,什么也没听到。你没事就好。”

他坐起身子,这时才发觉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床上的大宫主已经被人梳洗干净,换上了寿衣,阖目抿唇,像是在熟睡,似乎推他一下便会醒过来。他忍不住用手去摸他的脸,低声道:“真的死了,看上去却像睡着一样。”

璇玑用手指替他将凌乱地头发梳理整齐,一面道:“你刚才晕了过去,长老要我传话,让你醒来之后去金桂宫正厅,他们有要事和你商量。”

禹司凤点了点头,起身整了整衣服,璇玑又递上一块湿巾子给他擦脸,难得她安安静静,居然什么也没问。他握住她地手,柔声道:“没什么想问我地吗?发生了这样的事。”

璇玑摇头道:“不知道怎么问,也不想问,因为你不想说。总之……我大约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别太伤心就好,也别说自己是孤零零一个人之类地话,我还陪着你呢。”

禹司凤轻轻抱了她一下,然后转身推开门,道:“过一会我就回来,如果迟了,你就先睡,不用等我。”

长老们找他有什么事,他心里大约有数,不是商量着要他执掌离泽宫,便是谈解散离泽宫地事情。他一路上盘算着将要发生的各种情形,自己将如何应付,那一瞬间,他仿佛又成长了不少,只因肩上地担子重了。

走到正厅,推开门,却见十几位长老全部跪在地上,齐声道:“恭迎新宫主!”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四十章 重振雄风(三)

禹司凤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情形,可是一旦真正发生,他还是感到沉重的压力。他站在正厅中央,想了想,才道:“长老们先请起,关于离泽宫的事情,我想应当慎重地讨论一下。”

罗长老说道:“虽然均天环的事情没有了指望,但我这个老家伙可不认为离泽宫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均天环!一千年下来,就连石头都能被水滴穿,何况离泽宫的初衷呢!”

其余长老纷纷点头同意。禹司凤朗声道:“罗长老说得对!我个人也认为离泽宫不应当仅仅为了均天环而生。我记得从前离泽宫要招揽新弟子,都是去海外强行搜刮有材质的族人,以至于在许多族人眼里,离泽宫便是个地狱般的所在。我想,第一步应当是扭转族人对离泽宫的看法。”

众人听到他表态,不由喜不自禁,不料他又道:“至于做宫主的事,我想从长计议……一来我还年轻,不能服众,二来我天性懒散,不喜受到拘束,只怕宫主这个位置做不好。不如从诸位长老中选一个才德服众的,做离泽宫的新宫主,各位意下如何?”

长老们顿时慌了,罗长老急道:“宫主何出此言!离泽宫新任宫主除了你还有谁能担任?你要列举例子,那老夫也能列举。一来是前任宫主亲口指定你做宫主,二来宫中只有你一人身负十二羽地尊贵血统,三来你虽然年轻,但平日里宫中谁敢小觑你?宫主何必妄自菲薄!”

他见禹司凤犹豫不答,便又道:“宫主说自己性子懒散,不喜受到拘束,言下之意便是离泽宫规矩众多。但我们这些老家伙商量了一个下午,决心破除先前所有的规矩,重建一个崭新的离泽宫。不再有那么多铁律。最关键的是……宫主休怪老夫失礼,年轻人,不可以逃避自己的责任!尤其是非你莫属的责任!将一个大摊子丢下,自己离开,宫主心里会好受吗?”

他最后几句说得甚是严厉,禹司凤心中惭愧,垂头道:“罗长老说得是。是我鲁莽了。”

众长老都笑道:“罗长老不愧是戒律堂的人,总算将宫主说动了!”

禹司凤温言道:“诸位长老先坐,承蒙大宫主和诸位长老的厚爱,宫主之位小子厚颜承担。关于如何建立一个新的离泽宫,我想听听诸位长老地意见。”

早有人将厚厚的一沓纸递了上来。上面密密麻麻写的全是诸人的方案。他粗粗翻看了一下。只觉热血沸腾。原来他的想法竟与诸长老不谋而合,譬如重振修仙门派的声威;废除先前的一切律条。重新定了十条戒律;开放入门限制。不再强行拉人进来;现有弟子若想离开离泽宫,不得阻拦等等。

他看得竟有些入神。半天,才笑道:“长老们原来早有改革之心?”

善济堂地长老答道:“不瞒宫主,昔日离泽宫铁律之下,委实死了不少弟子,令人心寒。铁腕老宫主之后,又是两个蛮干的新宫主。大宫主的心思根本不在建立离泽宫上,副宫主又私下里诸多小动作,一心想着均天环。当日大宫主血洗浮玉岛归来之后,我们便暗地里商量着改革之事,谁想递上去之后杳无音讯,想来此事并不讨两位宫主欢心,只得暂且搁置。宫主你若有心于此,实在是离泽宫的福分。”

禹司凤点了点头,望向罗长老,想起他一直是个冷面严厉的人物,上回还和柳意欢起了大冲突,不由笑问:“罗长老,晚辈失礼,依您地性格,改革一事您应当首当其冲反对才是吧?”

罗长老正色道:“宫主说得是,起先周长老他们几个商量地时候,老夫是坚决地反对派。可是后来看到两位宫主的任性妄为,想到离泽宫千年下来地基业,不可单单为了个均天环而败坏。事实上,老夫经历了这两代地宫主,发觉均天环已经成了一种执念,老夫时常想,难道我们辛辛苦苦做人,意义只在于那个神器吗?灭绝了一切思想灵性,纯粹成为私人欲望的牺牲品,老夫想起便会觉得心寒。老宫主那套灭绝人欲地做法,伤到的何止是你与柳意欢!地牢里无数的尸骨,都是铁律下的产物。老夫不希望下一代的年轻人继续遭受这种摧残!”

禹司凤禁不住有些感动,看着厅中这些或白发苍苍,或神情凝重的长老,那一瞬间,他竟有种温暖的,找到家的感觉。他将那叠纸小心翼翼放进袖子里,起身笑道:“改革的事,我明天会给出最终的计划。小子不才,愿与诸位长老共建一个新的离泽宫!还麻烦诸位长老指点!”

众长老齐齐起身,连声道:“宫主太客气!”

禹司凤又道:“时候不早了,诸位先去休息吧。明早在丹牙台聚集所有弟子,询问意愿,愿意留的便留下,愿意走的,便离开,全凭个人。”

罗长老笑道:“宫主不用担心,下午我们都问过了,弟子们没有一个愿意离开。不知他们在外遭遇了什么,都对宫主十分敬仰呢!”

禹司凤腼腆地笑了笑,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递过去:“这是均天环的碎片,虽然碎了,但好像效力还在。柳大哥那里还有一份,待他伤好之后自会归还,我这里还有另外一份,待我将天界的事情处理完毕之后,也一并归还。长老们看应当怎样处理吧。”

众人齐声道:“都是为了此物,离泽宫才变成如今的地步。还请宫主将它锁入金桂宫祠堂之中,供奉起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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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司凤回到副宫主的寝室时,已经是三更时分了。大宫主的尸首已经被弟子们抬到金桂宫的灵堂里,长明灯点燃,隐约有哭声幽咽,随风而至。璇玑坐在椅子上,已经睡着了,不过睡得不太沉稳,睫毛微微颤动。

禹司凤叹了一声,走过去将她抱起,璇玑立即醒了,勾住他的脖子,含含糊糊地说道:“你回来了……我可没睡,等着你呢。”禹司凤轻笑一声,低头在她鼻子上吻了一下,将她抱上床——床上的被褥帐子全部换成了新的。他拉过被子盖住她,柔声道:“我回来了,不过有点事要忙,你先睡吧,别担心。”

璇玑确实困得不行,只舍不得放手,勾着他的脖子,软绵绵地说道:“你看墙上那些面具,像不像无支祁的脸?我盯着看了一晚上,越看越觉得凉飕飕……你说那个元朗到底有没有把无支祁当作过好兄弟?”

禹司凤默默摇头,那些面具大多光滑闪亮,显然是时常被人抚摸的缘故。他低声道:“他们俩之间的事,谁也说不清。我看无支祁是个聪明人,如果那元朗当真是个猥琐小人,他一定也不会与他称兄道弟。想来那元朗,以前必然也是个人物吧……只是被贪欲蒙蔽了眼睛。”

话说完,璇玑却没声音了,低头一看,她早已沉沉睡去。禹司凤轻轻推开她的手,替她掖好被子,自己点了灯去外间看那份改革计划,一面用笔在新的玉版纸上罗列下来,加上自己的想法。

这其中有一条,他觉得十分有意思,原先离泽宫是不允许嫁娶的,甚至要戴上面具不与世人接触。如今这条被废除,周长老换成了不戴面具,允许嫁娶,更年轻一些的唐长老甚至希望离泽宫将来招收的新弟子不单是金翅鸟,若是凡人慕名而来,抑或者是其他想修仙得道的诚心之妖,都大开方便门。这条建议当然好,但不适宜在眼下的阶段实行。

他在玉版纸上用朱砂笔在这条后加上批注:善,然眼下不宜,五年后再做详细打算。

离泽宫原本有四大长老辅佐宫主,四长老下面是太老阁,共有十名长老掌管宫内五个堂,各堂之中另有司职高低的灵官,由宫中年长弟子担任。原本五堂之中有戒律和暗行两个堂专门用来惩罚监督弟子们的言行,一旦犯戒,先由暗行堂指证,然后直接交给戒律堂定罪,故此人人自危,生怕得罪了暗行堂的人,遭到报复。

禹司凤将暗行堂改名为督察司,取消了暗中监督的职责。另为其他四堂重新命名为善济司、戒律司、内务司、寅武司,分别执掌不同的职能。曾经的善济堂几乎就是摆着好看的,虽说大宫主常说善济堂是用来接济落魄的妖类,但实际上几乎就没执行过这项职能。他这次不单要善济司开始接济落魄的妖类,还要接济落魄的凡人,司内再加一个药石房,专门种植药草,修行医术——当然,这个计划难免有他私人的喜好在里面,不过十分有用。

离泽宫里别的不多,金翅鸟一族囤积着无数宝石明珠美玉,这与他们这一族喜欢华美的东西有关,故此钱财方面从来也不是难题。

禹司凤做完初步预算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他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和肩膀,伸个懒腰,走到床边去看璇玑。她睡得正香,手指拽着他的外衣,缠在一起,十分眷恋。

他忍不住想抱抱她,亲亲她红润的脸颊,然而时间不够,他眼下成了宫主,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也不能任性地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他只有轻轻摸了摸她的秀发,留了一张字条给她,自己带着彻夜不眠赶好的改革计划,朝金桂宫的灵堂走去。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四十一章 重振雄风(四)

上丹牙台之前,禹司凤将彻夜修改好的改革计划交给了罗长老,众人见崭新的玉版纸上密密麻麻写得整整齐齐,重要之点都用朱砂笔特别注明,每一条都细致周到,方才真正信服,知道他是为了离泽宫的事情费尽心力。

禹司凤望着丹牙台下无数年轻弟子,他们都听从长老的吩咐,将面具摘了下来,阳光下,每张脸都那么苍白孱弱,刻板畏缩的表情——每个人都是离泽宫铁律下的产物,以前的禹司凤也不例外。

“宫主,要和弟子们说什么吗?”长老们含笑问他。

禹司凤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一步,海风将他宽大的袍袖吹得飒飒作响,他吸了一口气,朗声道:“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请如实回答我,没有任何好顾忌的!以前的离泽宫,你们有恨过吗?”

台下传来一阵噪杂声,罗长老低声道:“宫主,这些事还是不要当众……”话未说完,便被禹司凤用手势止住。他说道:“大家什么也不用担心,尽管说便是!要不我先说一个,我恨过离泽宫,特别是那个要整日戴面具的规矩。有时候,甚至有冲动把面具踩在脚底踩碎它。我想要建一个完全不同的离泽宫,所以第一件事便是废除戴面具的铁律。人与人之间,心无法靠近,连脸上也要套着面具。不是很可悲地事情吗?所以今天要大家都脱下面具,坦然面对,无论心里有什么疑惑和痛恨,都痛快说出来!大家都是离泽宫的人,这里是我们的家,在家里说话,难道也要犹豫吗?”

他这番话说完,场内一片寂静,很久。都没有一点声音。罗长老怕禹司凤难堪,正要打岔化解这一场尴尬,忽听台下有人怯生生地说道:“我……我恨过。进来之后就像关在大笼子一样,说是一年可以回家乡一次,其实都是虚设!我……已经快五年都没见到亲人了!”

有人起头,后面的人立即打开了话匣子,有抱怨不许出宫的。有抱怨不许嫁娶的,还有抱怨说根本不晓得均天环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作用,却白白成了这玩意的奴隶。说到最后,有一个年约二旬的弟子越众而出。拱手道:“宫主请恕弟子逾越。弟子愚见。那暗行堂一直令人忌讳,无论出宫还是在宫中。人人自危。将他们捧得极高,谁也不敢得罪他们。生怕有朝一日无辜被戒律堂关入地牢。弟子曾有一个兄弟,只因言语上稍稍得罪了暗行堂的一个人,隔了不到半月便被栽赃与凡人女子有染,戒律堂甚至没有取证,便将他打入大牢,不出一个月便死了。宫主虽然与我们一样是年轻人,但我们也十分敬重爱戴,不敢有丝毫不敬,不过倘若改革离泽宫只是一句虚言,还留着那些铁律,还留着暗行堂,那么哪怕今日宫主要杀了弟子,弟子也断不会留下来!”

众人本来还有些畏缩,但见他这般坦然慷慨,丝毫不惧,顿时高声呼好,一时间丹牙台人声鼎沸,吵得远在斗宫最里面地璇玑都醒了过来。

众人叫嚷了许久,禹司凤终于把手一抬,做一个安静的姿势,等众人渐渐平复下来,才道:“你们的答案,我都知道了。”他停了一下,扫视众人,人人的表情都十分复杂,眼怔怔地看着他,似是恐惧,又似含着希望。

“暗行堂已经撤销。”这句话令所有人都激动起来,禹司凤笑着又道:“离泽宫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虽然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对它有些仇恨,但最后我们还是选择留下,对它充满希望。作为一个弟子,我想说,大家都是好样的!作为宫主,我却想说,我年纪不大,经验也不足,以后还请多指教。”

他合拢袖子,弯腰行礼,台下众人齐齐下跪,朗声道:“参见新宫主!”

从此刻开始,禹司凤身为离泽宫的新宫主,已成定局。

当上了宫主之后,本来说要找个吉日举行祭天即位大典,但新当上宫主地禹司凤干劲十足,每天都忙的不见人影,这大典的事情也只有一拖再拖,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十天。

这种沉重的担子一旦挑上,就很难再甩开,禹司凤在百忙之中,有时候会想到天界的事情,无支祁他们还在很远地地方等着他们回去,然而也不过是一瞬间地念头,他地事情实在太多,天界的那些事如今看来竟像上辈子发生地,那么不真实。

璇玑倒是对他地这种忙碌没有任何怨言,司凤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再也不会说自己是浮萍之人,然后露出落寞地神色,如今的他,虽然每天都累得双眼血红,但却神采飞扬,少年青涩浮躁的气质越来越少,渐渐出落得沉稳内敛。

经常禹司凤挑灯夜读,她就撑着下巴坐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寻找他身上每一处和以前细微的不同。离泽宫的弟子们对这个未来的“宫主夫人”十分恭敬,当然,那

成分里也掺杂了别的情绪,毕竟她两次来离泽宫闹事深刻,有一段时间,弟子们为了他俩的关系还争辩得脸红脖子粗。

一边坚持认为是禹司凤先追求的璇玑,一边却反驳说每次都是璇玑过来找禹司凤,所以是她追求在先,最后到底谁对谁错是没争辩出个结果,据说此事被某长老封口,不许他们再谈,便不了了之了。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十天,禹司凤依旧每天忙得像陀螺,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这样的折腾,晚上批阅长老们递上的各种开销计划地时候。他竟撑着下巴睡着了。

恍惚间,只觉有光影在面前晃动,他倏地惊醒,睁眼一看,正对上璇玑黑白分明的双眸。

“累了吗?要不我来帮你?”她替他把额前乱发拨开,柔声问着。

禹司凤叹了一声,张开双手伸个懒腰,轻道:“这些琐碎的东西你一定不爱做。”

璇玑把他面前的玉版纸拿起来,看了看。笑道:“每个人的意见你都要加上那么长一串自己的看法吗?有些东西嘴巴说就行啦。我跟你说,爹爹曾说过,居于上位者,最好不要事事都抓在手里,这样不单累,下面的人还会偷懒,要选择良才。试着把权力放出去,每个人都要发挥作用嘛,不然你这么能干,让那些长老啊弟子啊做什么?我爹就从来不会像你这样忙得要死。”

禹司凤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点头道:“褚掌门说得对。我总是担心他们做不好。很多事都得自己做了才放心,但这样反而会让他们更加懈怠。看来做掌门人也需要学习。”

璇玑微微一笑。低声道:“你、你还叫他褚掌门吗?”

禹司凤心中一动。握住她的手,轻道:“上回急匆匆离开少阳派。没来得及向你爹提亲。这岳父大人四个字,我怎好意思说得出口。”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璇玑自己嘀咕着,“这回爹可再没什么理由来挤兑你了,什么不务正业啊之类地……”

禹司凤笑问:“你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没有啦。”璇玑打了个呵欠,“我困了,要去睡觉。你也早点休息吧,别忙生病。”

禹司凤急忙拉住她的袖子,笑吟吟地问道:“璇玑,想去外面走走吗?离泽宫后面的林子里有一个银泉,晚上会发光的,我以前经常去那里玩。”

璇玑瞪圆了眼睛:“那……你不是还有很多事没做……”

“回头我都交给长老们操心,偶尔偷懒一下滋味也不坏。”

“你不困吗?”

“现在不困了。”

可是我很困啊……璇玑在肚子里抱怨着,拗不过他,只得苦着脸被他拽出门,两个人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绕过守卫,一直跑到后面的小林子里,才哈哈大笑。

“我小时候经常做这种事,夜里睡不着跑出来玩。有一次被师父发现了,狠狠打了我一顿屁股,可是越打我越想出来。那时候能到银泉这里来玩,就已经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

禹司凤牵着她的手,两人在林间慢慢走着。璇玑笑道:“我也有过。我小时候可讨厌练功了,每次爹派人来抓我,我就躲起来,师兄们找不到我,只好回去被爹骂。他们都特别恨我,可我那会看到他们被训了之后,心里就特别高兴。”

“你从小就是坏孩子。”禹司凤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璇玑摇了摇头,“不是啦……因为他们平时都把我当做空气,只有被爹骂了之后才来找我说话。有人和你说话,难道不是一件开心地事吗?”

孤独,永远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禹司凤没有说话,只抓着她的手捏了捏。

离泽宫这里难得有晴天,此时月亮从海上升起,犹如冰轮一般,映得整片小树林都散发出淡淡的银辉。远处隐约有水声淙淙,走得近一些,只觉前面树林里还藏着第二颗月亮,银白的光线从下面照耀上来,映得树顶都亮堂堂地。

想来那便是会发光地银泉了。禹司凤拉着她地手,正要跳过拦路大石,忽听前面“簌簌”两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从树丛里飞窜出来。两人先只当是岛上的小动物,然而银泉有光亮,顺着响声,一道黑影迅速没入前面地树林中,看那背影像是人。

禹司凤立即追了上去,他此时带着均天环地碎片,妖力大增,几乎是一个纵身便拦到了那人面前,那人一见他俩追的这么快,便放弃了逃跑,定定站在那里。月光撒在他面上,赫然是一个修罗面具——由于离泽宫改革,宫里已经没人戴面具了,所以他这个面具出现得非常突兀。

“你是……”禹司凤略带疑惑地看着他,突然一个名字从舌尖冒了出来:“若玉!”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四十二章 重振雄风(五)

璇玑一听到这个名字,浑身的寒毛便本能地竖起来。此人做过的事情,简直令人发指,先是差点杀了司凤,后来又差点杀了钟敏言,虽然最后两人都痊愈了,但在她心里,若玉就等于杀人凶手。

她几乎是立即便动手了,若玉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森冷的剑已到面前。他并不躲避,定定看着那剑锋停在眼前不到三寸的地方——璇玑的手腕被禹司凤捉住了。几绺被剑气削碎的头发顺着他的面具滑下来,他利落地下跪,朗声道:“弟子参见宫主!”

“无耻!”璇玑恨恨骂了一声,甩开禹司凤的手,气呼呼地抱着胳膊站在旁边,不说话了。

禹司凤皱眉道:“你该跪的并不是我吧?可惜副宫主已经被天界的人抓走了,只留下你一人,你当向他下跪才是。”

若玉垂头不语。禹司凤又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之前你在哪儿?”

若玉淡道:“弟子一直在离泽宫,宫主并未在意罢了。弟子见这月色十分美,便出来散心,不想冲撞了两位,正要避开,结果还是没避开。”

禹司凤笑道:“当面说谎!你若一直在离泽宫。为何还戴着面具?”

“弟子以为去除面具只是宫主地说笑之词罢了,既然宫主在意,那弟子马上就除下。”他不等禹司凤说话,抬手便摘了面具。璇玑虽然恼他,但也好奇他究竟长什么样,谁知面具摘下之后,露出一张满是巨大伤疤的脸来,那些伤疤一看就知道下手的人十分狠毒,几乎是致命伤。他的五官已经乱成一团,狰狞犹如鬼魅,两人都是大吃一惊。

禹司凤道:“你……你的脸怎么回事?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若玉眼神平静,将面具又戴了回去,低声道:“吓到宫主,是弟子的不是。”

禹司凤皱眉道:“什么弟子宫主!你先起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为副宫主办事的吧?这是他做的?”

若玉缓缓起身,扶了一下面具,声音清淡:“过去的事情,何必再说呢。你也不需要对我表现出你地宽宏大量,我既然当日能下狠手。便从未想过你们能原谅。”

他居然还变得有理了!璇玑脸色铁青。杀气腾腾地瞪着他。若不是禹司凤方才的阻拦,她真的想将他一剑劈成两半。禹司凤想了想。道:“你既然不肯说。那不如我来猜猜。我虽然不知道副宫主为什么叫你去杀敏言,但无论如何。你还是去了。敏言说,你杀他之前,说了许多离泽宫的秘密,还将面具摘下。莫非,你其实并不想杀他?”

若玉沉默良久,才道:“你当真不明白为什么副宫主要我杀敏言吗?他是普通的六羽金翅鸟,一辈子也不可能当上真正的宫主,下面还有个你这样的十二羽。他先是想杀了你,结果你命大,没死掉。后来为他看出破绽,你喜欢褚璇玑,连命都可以不要。他便想着撮合你俩,让你自己离开离泽宫。而你俩在一起地最大障碍,就是敏言了吧?”

这话一问出来,禹司凤发怔,璇玑涨红了脸。她偷偷喜欢过钟敏言的事情,一直以为是个秘密,谁想居然人人都知道!柳意欢那个人精也罢了,禹司凤那么细致的人知道也罢了,为什么副宫主也知道?!

若玉又道:“何况他去过不周山,知道那里的情况,留下来也是个麻烦。对我来说,没有想杀或者不想,只要副宫主有吩咐,我就会去做。”

“是因为你有个妹妹在他手上做把柄吗?”禹司凤低声问着。

若玉淡道:“是又如何?你要同情我?来一套情有可原的陈词滥调?还是说,你也想用她来要挟我,让我为你做事?”

禹司凤没有理会他地挑衅,继续说下去:“副宫主脾气不太好吧?要你去杀一个人,你却磨磨叽叽与他说了许多机密,难怪他生气。你脸上……就是那时被他伤地?”

若玉没有说话,慢慢垂下头,思绪仿佛飘回了那个下午。他恍恍惚惚杀了钟敏言,恍恍惚惚地跟着副宫主离开少阳派,后面地很多细节他已经记不起来了。他早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从妹妹被囚禁起来之后,要他杀谁,他绝不会过问,一剑下去,一了百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这样的日子感到很安心,很习惯。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到那种深度地茫然了,从钟敏言倒在他剑下之后,他就觉得茫然。是剧痛令他回过神来,眼前血红一片,副宫主用匕首在他脸上胡乱砍刺,一面冷笑道:“这会怎么露出一付有良心地样子了?!你的良心还值几个钱?!”

“摘下面具是干嘛?剖白心声?真让人感动啊!啊……抱歉,我好像把你地脸弄花了,下回你的敏言好兄弟若是看到这张怪物脸,该吓成什么样?对哦,我忘了,他已经死啦!可惜,他死前没看到你现在的脸。”

不知为了什么缘故,总之这件事大约是刺动了副宫主的痛处,他下手狠而且毒,几乎把他的脸弄成了鬼。他在剧痛中也不敢反抗,最后跪在地上晕死过去,又被一桶冷水从头淋到脚,副宫主拿了药,温柔地替他敷上——他这个人简直是喜怒无常,生气的时候比恶鬼还可怕,可若是温柔起来,却也要人的命。

“若玉,兄弟都是不可靠地东西。只有拿来利用的用处,明白吗?”这是他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

,伤口化脓,差点就死掉,难免耽误了副宫主的行程一个人丢在路上,自己走了。

从某方面来说,他若玉还真的像一条死忠的狗,好容易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他第一件事还是赶回副宫主身边——若是去得迟了,妹妹会没命。然后他便得到了一个任务:暗处监视禹司凤。

“我猜他不是让你便是让别人来暗处监视我和璇玑,所以当我们和无支祁会合之后,他那么快就赶来了。我说得对不对?”

有时候,若玉简直对禹司凤的这种聪明感到恐惧,他具有那种能看透事件本质的特质,一语中的。这样可怕地人。难怪副宫主三番四次想找机会除了他,他若年纪再大一些,绝对是棘手之极的人物。

他说得不错,副宫主一旦得到无支祁出现的消息,立即就赶了过去。而他则被打发到了别处待命。等了三天。没有任何消息,试着回到离泽宫。才发现天翻地覆。两个宫主。一个被天界擒拿,一个被迫害至死。而禹司凤众望所归,成了新宫主,大肆改革。

“如今副宫主已经被擒拿,你已经自由了,为什么还留在离泽宫?正如你说的,我并没那么大度,能宽宏大量地接受你。你现在必须给我一个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禹司凤淡淡说着,神色肃然,“若不能让我满意,我不介意将你掌毙于此。”

若玉沉默了很久,才道:“妹妹她……是被囚禁在这里。”

禹司凤眉头微微一皱:“这里?荒谬,银泉附近怎会有地牢!”

“我没骗你的必要。”若玉转身走向银泉,泉水的反光将他映得一身银白,“银泉下有一间密室,是先祖们留下地,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副宫主也是一年多前才发现这么个地方。他将妹妹囚禁在这里,我来看过一次。”

禹司凤嘴唇微微一动,似是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过一会,才道:“那好,我们一起下去。如果你妹妹当真在,那你就带走她吧,和她一起回家,不要留在这里了,这里没有人愿意见到你。”

若玉没有回答,纵身跳进水里,很快就潜了下去。璇玑低声道:“好可怜,他妹妹真的被关在下面吗?就算下面有密室,关上一年,也会死人的吧?”禹司凤摇了摇头,轻道:“可能已经……罢了,跟下去看看吧。”

两人一起跳下银泉,离泽宫虽然是海中一座孤岛,奇特的是这银泉居然不是咸水,水里也不知有什么奇特,闪闪发亮,潜下去之后光线更亮,入目尽是银白之色。一直潜了十几尺,果然见到洞壁上有一道小黑门,门开着。两人齐齐游了进去,奇异地是,门虽然开着,水居然就停在门口,一滴也没渗透进来,简直像门上被安置了一层结界似地。

门后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到,一股咸湿地臭气扑面而来,璇玑急忙取出崩玉,手指轻轻拂过其上,剑身立即发出明亮的火光之色,这银泉中地密室顿时映入眼帘。门后原来只是一条极窄极短地过道,左面墙上只有一扇门,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此刻那扇门开着,若玉温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妹妹,我来看你了。这次大哥终于可以带你出去了,咱们一起回家。你开不开心?”

他从未有过如此温柔地声调,温柔得几乎令人心碎。两人慢慢走进去,璇玑举剑一照,却惊得险些尖叫出来。密室里只有一张铁床,床上斜靠着一具腐烂到只剩白骨的尸体,若玉将那白骨揽在怀里,温柔说笑。

这幅情景自然是十分诡异的,璇玑退了两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怀里的白骨不像人,长长的颈椎,尖隼长翼,分明是一只巨大的鸟,果然便是金翅鸟了。璇玑颤声道:“你……你……那是你妹妹?”

若玉回头嗔怪地看着她,低声道:“小声点,不要吓着她。妹妹胆子小。”

璇玑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禹司凤轻声道:“好了,找到你妹妹了,这地方潮湿,先出去吧。”若玉点了点头,将那团骸骨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生怕惊动她似的,笑吟吟地走了出去。

“他是不是疯了?”璇玑在后面扯住禹司凤的袖子,小声问,“还是在骗人?”

禹司凤低声道:“他以前喝醉的时候说过,自己是被强行抢进离泽宫的,父母在抢夺过程中都被杀了,只留下他一个小妹妹。副宫主答应了要照顾她,不知为何……看那骸骨的样子,应当死了不止一年,他自己应当早就知道的。”

那莫非他是专程来收集骸骨的?那也不对啊,既然他早知道妹妹死了,那为什么还要为副宫主做事?璇玑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跟着禹司凤又回到岸上。若玉正用湿淋淋的袖子擦着同样湿淋淋的白骨,那白骨的骨翼上套着一个玉环,式样奇特,应当是当时钟敏言送他的了。

“眼下找到家妹了,我信守承诺,马上就离开,永远也不会回来。”他回头说着,脸上的面具大约是被水流冲走了,露出扭曲狰狞的脸,目光却十分柔和满足。

禹司凤默默点头,见他抱着白骨就走,忍不住说道:“你……你就这样抱着她?不需要……找东西装一下吗?”

若玉笑道:“你在说什么呀,装?她倒是需要买一件新衣服了……嗯。乖,大哥马上带你去市集买衣服和吃的。”

禹司凤终于不说话了,静静看着他走远,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四十三章 重振雄风(六)

玉的事情,让两人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正巧由于禹分散出去,不再事事亲历亲为,那些繁琐的事情反而处理得极快,终于有了几天的空闲,长老们便商量着大典的事情。虽然禹司凤的意思是一切从简,但长老们坚持认定这是一件重要的大事,从简不得,光是丹牙台的重新修葺就花了三天时间,银子像流水一样地花出去。

从禹司凤放心把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处理之后,他忙成陀螺的日子好像也到头了,每天轮到他和璇玑无所事事,在宫里闲逛。终于,在他们回到离泽宫足足满一个月之后,某个早晨,守卫的弟子来通报,说柳意欢他们来了。

两人又是欢喜又是惊讶,连忙迎出去,远远地,就见大门那里走进三个人,正是柳意欢、无支祁,还有紫狐三人。无支祁见到禹司凤,劈头第一句话就是:“靠!老子还以为你们被天界抓走了呢!怎么也不写个信通知一下?”

禹司凤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原以为两三天就能处理完,没想到事情越来越多。你们来了也好,大哥,我做宫主了。”

柳意欢脑袋上裹着一条巾子,看上去滑稽又怪异,一听他说要做宫主,吃惊得险些下巴脱臼,当即叫道:“你老爹呢?!怎么把个烂摊子就甩给你?”

禹司凤笑着将他们领入金桂宫,花了一上午地时间将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包括对离泽宫的改革计划,听得柳意欢嘴巴张得几乎能塞个鸭蛋,过了好久才能反应过来,连声道:“看不出来……你这小子!居然、居然真有点本事!你吃什么长大的?哪里来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禹司凤笑道:“大哥,我正愁督察司没有合适的人选担任长老,你愿意来帮我吗?”

“别!别!这种事不要找我!”他赶紧摆手,“再说了,我和那个罗长老很有点,两看两相厌。要是有个人每天在耳边唠叨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烦也烦死。”

说罢,他突然叹了一口气,“你老爹他……唉,真没想到,他曾经多风光的一个人,身负十二羽,曾把谁看进眼里过?可惜这样的人偏偏一生多舛。死得可真狼狈。”

禹司凤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紫狐使劲拉了拉柳意欢地袖子,示意他这话说得不看时候,勾起禹司凤的伤心事,柳意欢赶紧打着哈哈:“不过嘛。眼下你当了宫主。可比什么都强!均天环嘛。也坏了,旧的离泽宫也该淘汰了。大哥对你有信心!离泽宫在你手上。一定能发扬光大!”

璇玑见他头上不伦不类地裹着巾子。不由奇道:“柳大哥,你的伤好了吗?怎么还裹着布啊?”

柳意欢把巾子朝上一捋。露出额头上的伤疤,由于天眼被青龙硬生生抠下,那块地方便凹进去一块,虽是痊愈了,但依旧是个红彤彤的血洞,看上去怪吓人的,难怪他要用巾子遮住额头。

“唉,这玩意,当初装上地时候没啥感觉,等取下却差点要了我半条命,比挖肉还疼!”

璇玑轻声道:“柳大哥,没了天眼,那你女儿的事……”他摇了摇头,说道:“我想通啦,下辈子她就是另一个人了,和我可没半点关系。做人嘛,不能这么自私,用前世的东西来束缚她。她死的时候还是个小女孩,来世一定会有福泽,只要她过得幸福,我看不看,都不要紧。”

她默默点头,听见他说不能用前世来束缚今生,她心中似有触动,可是这句话说出来容易,对她而言,真要做起来,却比什么都困难。

无支祁问起天界的事情,原来他们近期没有任何动静,紫狐三人也是在镇上等得无聊了,百无聊赖之下才跑来离泽宫找他们,没想到正巧赶上禹司凤继位大典地仪式。

“说起来,原来这里就是离泽宫,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呵呵,比我想象中还有气势。元朗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囤积了那么多人地!”无支祁在正厅中走来走去,这边摸摸,那边碰碰,最后推开窗,望着远方蔚蓝地大海,又笑:“景色不错啊!嗯,倒是那家伙的风格。”

璇玑突然想起副宫主地房间里,墙壁上挂满了无支祁地脸,这事估计他是完全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回头看一眼禹司凤,他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谁知下一刻无支祁自己提出来了:“元朗那家伙平时住哪里?带我去看看。”

禹司凤犹豫了一下,待要拒绝,却找不到

,只得点点头,起身带路。他有些后悔,当初为什房间里的那些面具给清理掉,无论元朗出于什么目地挂满了面具,他毕竟等同于是无支祁亲手交给朱雀铐走的,无支祁若是见到那些面具,心中必定不好受。

到底是谁亏欠了谁,谁对不起谁,有些时候,真的说不清。

门被轻轻推开,轻尘弥漫,阳光穿过敞开的大门,将阴暗的屋子照亮。禹司凤指着里面,道:“就是这里了。”无支祁静静望着墙上满满的面具,每一张表情都不同,有的皱眉,有的大笑,目光灵动,栩栩如生。

所有人都看着他,不知他会作何反应,他却只是眨了眨眼睛,一言不发,缓缓走了进去。“啪”地一声,他粗鲁地摘下一张龇牙咧嘴的面具,放在脸庞,回头做了个一模一样的鬼脸,大笑道:“如何?像不像?”

紫狐柔声道:“很像,简直是神似。”

无支祁笑嘻嘻地把面具随手挂回去,在屋中转了一圈,笑道:“真是似真似假,如梦如幻,虚虚实实过了这千年,又是何必。”说罢两手一拍,屋子里“嗡”地一声,墙上面具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像下雨一样,清脆地摔成了碎片。

烟尘四起,他默然站在当中,也不知想些什么。璇玑低声道:“你何必……”话未说完,却被紫狐轻轻拉住,她微笑着摇了摇头,跟着却大声道:“啊,我要去你俩的寝室看看!走啦!带我去嘛!”其余三人被她硬是推啊拽啊,拉着走远了。

元朗寝室的门轻轻合上,再也没一点声音。紫狐走了几步,轻道:“还缺一坛好酒。”禹司凤笑了笑:“不会缺的,已经送进去了。”紫狐颔首一笑。璇玑莫名其妙看着他们打哑谜似的,奇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怎么把无支祁一个人丢在那里?”

三人都笑了起来,柳意欢抬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调侃道:“问那么多,不懂的还是不懂。走啦,小丫头!”虽然璇玑已经十八岁,但他还把她当作那个懵懂的小丫头。

四人回到正厅,闲聊了一会,紫狐道:“无支祁和元朗称兄道弟的时候,我刚认识他。那会他俩感情可真好啊,就差同穿一条裤子了。元朗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偏执可怕的人,他和无支祁一个静一个动,一个斯文一个狂野,完全不像,可偏偏是最好的兄弟。只是元朗这个人城府很深,你们见过从来不生气的人吗?我一直觉得,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若不是白痴,就是精明到底的人。元朗显然属于后者。”

她喝了一口茶,想了想,又道:“他会和无支祁做兄弟,也真让人想不到。无支祁和他不同,完全是个琉璃肠子,想什么说什么都不拐弯的。后来无支祁偷到均天策海,要把均天环给元朗的时候,我本来想阻止。我一直觉得元朗这个人很危险,多疑、心眼小、城府深,面上一直平静无波。若是把均天环给他,他难免会肖想策海钩,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可惜无支祁对他掏心掏腹,第二天就把均天环丢给他了。”

“后来的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无支祁那傻子,不说让他选,不单把均天环给他,还把自己的策海钩拿出来炫耀,元朗心里一定会有想法——换个人也会这样想,好东西肯定是无支祁自己拿着,不要的才给自己。从那时开始,大概元朗心里就有看法了。加上看到无支祁用策海钩比自己用均天环厉害千倍,他肯定更不舒服。”

她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我曾以为,元朗从头到尾就没把无支祁当过兄弟,不过看到那么多面具,我明白啦。我错看了他的高傲,他和无支祁一样,都是一付琉璃肠子,只不过无支祁没心没肺,他却脆弱的一砸就碎。认定了兄弟藏私,这个兄弟当起来自然是没什么意思了。你们金翅鸟这一族,在某些方面还真可怕,对方给的感情也好,友情也好,若不是绝对的全部,你们就会从头到尾否定掉,自己在一旁恨得牙痒痒,躲在暗处看着、念着、怨着,怨到了极致就会开始报复,伤人且伤己。多可悲的一族……”

禹司凤无话可说,他找不到反驳的词。他何尝不是这样呢?他爹……又何尝不是这样?

紫狐端起杯子,放在唇边,睫毛微颤,喃喃道:“无支祁,这回你……会和他说什么呢?”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四十四章 重振雄风(七)

支祁并没有说话。他端着酒碗,高高举起,像是在

地上满是面具的碎片,日光透过门上的花纹缝隙,点点撒在其上。很久之后,他突然叹了一声,手腕一斜,将碗里的酒倾洒在面具之上。“昔日你我何等逍遥……”他喃喃说着,“岂知做人居然如此辛苦。”

说罢,将酒碗轻轻一抛,咣地一声砸碎了。他反手抓起酒坛子,一股脑儿自己灌了下去,不过是眨眼功夫,一坛酒便被他喝得一滴不剩。无支祁笑嘻嘻地把嘴一抹,利落地推门走了出去。

隔日便是继位大典,流水价的祭天、祷文、列队。璇玑他们几个先时还兴致勃勃在旁边看,到后来一个个都无聊到快睡着。无支祁更夸张,明目张胆地趴在栏杆上打起了呼噜,璇玑叹道:“这大典什么时候能结束,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停过,也没吃东西,我快饿死了。”

柳意欢嘿嘿笑着,眼见禹司凤身着黑袍,站在丹牙台上,他们这些观看的都吃不消,何况他这个当事人,隔了老远都能见到他头上豆大的汗水,忍耐的神色。

“没办法,多少年下来的规矩了。这还算好的喽!当年大宫主和副宫主继位,大典足足办了三天,一套仪式下来,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睡,个个都面无人色。”

“三天不吃饭?!”璇玑震撼了,她偷偷摸摸站起来,转身想溜。柳意欢扯住她:“你干嘛?”璇玑嗫嚅道:“我……我悄悄离开一小会,去镇子上买点吃的……”她地肚子都快饿扁了。

“哪有仪式中途离开的道理!”柳意欢硬是把她按得坐下。“好啦,马上不就结束了!看,小凤凰要点火开印了!待会火龙上天,他从那火龙肚子里钻出来,就完结啦!放着离泽宫地美食不吃,跑外面多浪费!”

话音刚落,果然听丹牙台上“轰”地一声巨响。一条火龙张牙舞爪地窜上半空,盘旋不休。众人齐声喧哗,所有目光都凝聚在台上禹司凤身上,他已脱下上身的黑袍,跟着是中衣。璇玑见他一件件把上衣脱掉,不由轻道:“是要开印?”

禹司凤肋下有两排黑色珠子。正是封印。她有时候兴起,会去偷偷摸,偶尔试着去拔,但它们纹丝不动,弄得重了,禹司凤就会故意板脸,去掐她脸上的肉。据说那东西是锁住翅膀和妖气的,离泽宫曾有规定,不得轻易开印,当时他受了重伤。自己开了两个印。大宫主说要惩罚他,结果却没动静。

眼下他又一次开印。肋下的珠子叮叮当当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几乎是一瞬间便被金光包裹住。他纵身而起,巨大的金翼猛然张开。果然是美丽绝伦的十二羽,带着莹莹地流光,如梦似幻。

无支祁也醒了过来,众人齐齐看着他飞进火龙身体里,在其中盘旋打转,最后发出一声清啼,火点像下雨一样落下,那条火焰之龙一瞬间碎开,变成淅淅沥沥的火雨,缓缓坠下。人说凤凰会浴火重生,百鸟都仰慕其万丈光华,故而浴火竟成了金翅鸟的继位仪式。禹司凤顺利又潇洒地完成了这个大典,台下传来一阵阵巨浪滔天的欢呼声,众人齐齐下跪,正式接受他为离泽宫新宫主。

好容易挨到大典结束,众人见到酒席就像饿死鬼一样,什么形象也顾不得,无支祁抓起一只兔子腿就朝嘴里塞,另一手还忙着倒酒,奈何他只有一张嘴,否则他一定会一边吃肉一边灌酒。

禹司凤身为宫主,自然不能和他们同桌,远远地和长老们坐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时不时回头朝这里看——这傻小子肯定是想看璇玑。柳意欢嚼着嘴里的肉,瞥了一眼璇玑,她埋头吃得正欢,半点情趣也没有,就算这会天皇老子深情脉脉地看着她,估计她也顾不上了。

“你怎么就不能长大一点!”他不晓得从哪里冒出一股怒气,在璇玑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啊!”璇玑筷子上正夹着一颗丸子,被他一敲,顿时掉在了地上,她忙不迭地要去捡,紫狐早就笑吟吟地给她夹了新菜,一面笑道:“你这个柳意欢,就捡软柿子捏。一整天都没吃饭了,这会你还逼着她有什么柔情蜜意?”

话虽然是这么说没错,但他每次看到禹司凤深情款款,璇玑呆若木鸡,那气就不打一处来。璇玑嘴里塞满了饭,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我知道啦……早就和司凤商量好了,晚上我单独给他庆祝。”

无支祁“嗤”地一笑,斜着眼睛调侃:“听到没,你这色鬼。人家小夫妻的事,你操心那么多干嘛。人家要‘单独’庆祝呢!”

本来没什么地事,被他这样一说好像就有什么了,璇玑本来想害羞一下,奈何一害羞菜就要被他俩扫荡光了,她赶紧抢过一个盘子,把菜一股脑倒进自己碗里。一旁的紫狐只是吃吃笑,半晌,突然轻道:“你真好,璇玑。这样真好。”

什么意思?璇玑茫然地看着她,紫狐抿唇一笑,再也没说话。夜幕低垂,丹牙台上火光分明,她侧面的曲线姣好柔媚

低低地垂下,像两片心神不宁的小扇子,有一种淡淡带着一丝决绝。

“紫狐……”璇玑突然吃不下饭了,怔怔看着她。

紫狐淡淡一笑,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摸,柔声道:“吃饭吧,吃饱点,咱们还要去昆仑山呢。”

很久很久以后,她都忘不了这天晚上紫狐面上的笑容。譬如她当时不懂那笑容的意味,后来终于懂得了,回味起来,竟觉得涩然而且绝望。

可现在,她还是有些懵懂。暗自猜测了很久,也不敢轻易说话。怕惊到她面上那种薄弱的美丽。晚上回到卧房,她还在想,怎么也不明白。禹司凤替她脱了鞋子,见她像个大头娃娃一样呆若木鸡,便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弹,笑道:“怎么,累得呆了?”

璇玑勾住他地脖子。轻道:“司凤,你说紫狐一直跟在无支祁身边,算什么呢?他又不喜欢她。”

禹司凤万没想到她冷不丁冒出这么个问题,不由失笑:“这个问题呢,咱们慢慢说。浴池里水要冷了,先去洗澡吧。”

璇玑点了点头。光脚踩地上,脱了外衣,回头见禹司凤点灯要看书,突然一笑,勾住他的胳膊,轻道:“当上了宫主,我可得给你个礼物。咱们一起洗吧。”

禹司凤猛然一颤,手里地烛台咣当一下掉在地上,烛火扑灭。黑暗里,只觉她微带颤抖地抱上来。嘴唇软软贴上他地脸颊。他揽住她纤瘦的腰身。四唇纠缠在一起,彼时谁也想不起洗澡地事情。暗无光线地屋子里。格外的有一种奇异地诱惑漩涡。似要将两人拉扯下去,直到最深处。

璇玑原是鼓足了勇气勾引他地。没想到他反应这般剧烈,整个人几乎要被他的双臂箍断,慌乱地,惊惶地,不知找了何处来销魂,衣衫一扫,哗啦啦散了一地的杂物。她犹如藤蔓一般缠住他,这暗沉的黑夜里,两人身上仿佛都散发出一层晕蓝的光芒。

她从舌尖上吐出颤抖的呻吟,突然紧紧抓住他肩上结实地肌肤,颤抖着低声道:“司凤……你、你喜欢我吗?”他汗湿的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腿,留下淡淡的痕迹。“我爱你。”他低头,两人激烈地吻在一处。

很久很久之后,璇玑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一起泡在浴池里了。她背靠着他光裸的胸膛,为他捉着胳膊,细细擦洗。

“去过昆仑山,我便去和你爹提亲,这次不管怎样,也要磨得他答应。”感觉到璇玑醒了过来,他便低声说着。

去过昆仑山……她心中突然有些酸涩,仰头靠在他怀里,轻道:“咱们……真的能活着回来吗?”

禹司凤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又道:“离泽宫的事情我暂时无法放下,只有委屈你陪我在这里呆几年,等走上轨道了,咱们就回西谷,到海外去玩。我听说海外有许多风景绝佳的仙山,蓬莱,方丈……一年四季都是春天,岛上有许多花树,风一吹过,像下五彩的雨。你喜欢唱歌还是跳舞,舞剑还是耍拳,都随你。”

璇玑“咯”地一笑,“你才舞剑耍拳!我又不是卖艺地猴子。咱们去偷仙桃吃才是正经。”

“馋鬼。”他捏了捏她地鼻子。

璇玑躺了一会,只觉浑身暖融融地,从发梢到脚趾尖好像都软了下来。不知为何,突然想到方才紫狐落寞的神情,心中有些涩然,低声道:“紫狐她……”

话到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说了。禹司凤摇了摇头:“他们地事,我们帮不上任何忙。一千年下来了,该结果地早就结果,没结果的,也是没有缘法。”

“可是,既然无支祁不喜欢她,为什么不干脆拒绝她?这样拖着,对谁都不好吧。”

禹司凤轻道:“是她自己不愿意看开,何况,难道一定是男女间地喜欢才叫喜欢吗?无支祁应当是喜欢她的,只不过不是男女之情。”大概就是把她当作宠物一样来对待吧……无论是妖是人,相处起来,一旦对对方有所要求,难免会痛苦,只因要不到自己想得到的。

或许一生中可以得到许多东西,但最想要的那个得不到,这一生都会觉得怅然若失。

月上中天,紫狐一个人静静坐在金桂宫最高的那层阁楼顶上,看着夜色中安静的大海。月光在海面粼粼,四下里起了一阵凉风,带来莫名清甜的花香,也带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她背后,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响起:“小狐狸,这么晚了你还在玩什么啊……叫我来这地方干嘛。”

紫狐回头看着他,无支祁满脸睡意,不过还是很准时地来了。晚上宴席结束的时候,她便约了他三更时分在这里相会,看起来他先睡了一觉,然后不情不愿地过来了。“有什么话明天可以说,非要三更半夜的,搞什么鬼。”无支祁叹了一口气,蹲在她身边。“说吧!什么事?谁欺负你了?”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四十五章 重振雄风(八)

一定要有人欺负我,才可以找你单独诉苦吗?”紫狐的,好像还带着一丝无奈。

无支祁“唔”了一声,干脆一屁股坐下来,咣地一下狠狠躺下去,险些把琉璃瓦给躺碎了。“说吧。”他也风轻云淡,半眯着眼,仰望星空,“有什么事……都可以说。”

有什么事都可以说。紫狐心中一颤,突然感到一种深刻的绝望与难受。他们之间,相处得淡然,各自小心翼翼不让底下的激流戳破那种平静恬然。他总是这样一句话,有什么都可以说,可是她从来不说,因为说出来他肯定就要跑了。

和他一起,这样快乐,这样痛楚。太辛苦。

紫狐站了起来,一直走到屋顶边缘,晚风将她的长发拂起,犹如波浪。她轻轻说道:“无支祁,我在你心里,永远是可爱的小狐狸吧?”

无支祁眯着眼,懒洋洋地笑:“嗯,是啊,当然。”

她很久都没有说话。他也不问。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无支祁打呼的声音,他居然睡着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突然低声道:“无支祁,就算我马上从这里跳下去摔死了,你也不会喜欢我,对不对?!”

打呼声没有停,他睡得很香。

紫狐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一千年,她等来的是什么呢?注定要绝望的事,只有她还抱着希望。千年地时间很漫长。足够让她将绝望缓缓收敛,死灰重新复燃。有人说。星星之火,足以燎原,她那一点希望的火焰,只燃烧了自己,情热如沸,他是一丝半点都不晓得。

重燃地死灰再次被扑灭,比从未给过希望还要来得痛苦。

不如干脆一刀两断!

她下了狠心。猛然转身,要对他说出决绝的话,然而看到他熟睡的脸,那些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一定也知道,就这样不好吗?她是小狐狸,他是古灵精怪的大猴子。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过很久,她照样馋嘴葡萄,他照样对着美女们装模作样。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一直。

紫狐蹲在他身边,泪水潸然而下,轻道:“你、你若再不醒来,我便要亲你了。”

这只没心没肺的大猴子,睡得那样香,梦里也不知在吃什么好吃的。咂咂嘴巴。哼哼唧唧。紫狐弯下腰,要去吻他的唇。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直起身子,掉脸就跑。忽又停下,回头颤声道:“我恨死你了,无支祁!”

他还是那么香甜地睡着,仿佛她地挣扎痛苦,都与他无关。

紫狐伤心欲绝地走了,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对他死心。夜风幽咽而过,屋顶上的打呼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无支祁眼睛瞪得溜圆,静静看着繁星闪烁的夜空,一直看着,直到夜色慢慢褪去,朝霞初上。

离泽宫弟子们起来忙碌的声音开始响动,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无支祁摸了摸脸,笑嘻嘻地站起来,一个筋斗翻下屋檐,落地之后伸个大懒腰,精神百倍地去觅食了。

这一夜地事情,再也没人提起过。他的小狐狸呀,大概已经决心离开了。无支祁摇头叹气,一面推开偏厅的门,却见璇玑他们都起来了,正在吃早饭,紫狐果然不在这里。

“无支祁,快来,今天厨房做的是你最喜欢的豆沙包子!”璇玑吃得满脸都是豆沙,快乐地朝他挥手。

无支祁眼睛果然一亮,“喔”了一声,扑过去抢过最大的一个包子。“紫狐呢?”璇玑没见到她,四处张望,平时她和无支祁都是形影不离的,难得今天没看到她。“她啊……嗯,她……”无支祁咬着包子,考虑怎么说才好,忽听偏厅门被人打开,紫狐慵懒的声音传来:“我来了……好香!今天有豆沙包子吗?”

无支祁一口包子卡在喉咙眼里,噎得直翻白眼,背上突然被人狠狠一锤,那口包子终于顺利咽了下去。他松了一口气,喃喃道:“谢谢啊……”紫狐懒洋洋地说道:“不用谢。我要不在这里,你被包子噎死了也没人管。真没用。”

无支祁无话可说。紫狐见他手里抓得都是最大的豆沙包子,赶紧抢了一个过来,娇嗔:“好的都被你抢走了!快给我一个!”璇玑哈哈笑道:“就是!他可贪吃了,和腾蛇有一拼!”

无支祁喝着小米粥,哼哼笑道:“你不提这名字,我都快忘了。差不多也该动身了吧?天界那边还有一屁股债要收呢。”

众人都朝禹司凤看去,他毕竟是宫主,宫里一堆事情要忙。他笑道:“也好,我去和长老交代一下。咱们明天就动身。”

据说昆仑

帝在下界地花园,奇景瑰丽,超凡脱俗,虽说是在下根本过不去。无支祁和柳意欢都曾通过昆仑山去到天界,对那里地地形还算熟悉,两人一晚上仔仔细细画了一张地图,第二天丢给众人看。

“知道凡人为什么过不去吗?因为周围有弱水环绕,那水很古怪的,一根鹅毛也能沉下去,更不用说人了。过了弱水还有无业地狱火焚烧,那火自然比不上九天玄火,倒没什么值得担心地。过了地狱火还有狂风乱石,足以把大象那种皮糙肉厚地东西切成碎片。咱们这样的,一过去就成粉末了。”

无支祁说得口沫横飞,也不知激动个什么劲。璇玑喃喃道:“这么多火啊水啊,那我们怎么过去?”

柳意欢笑道:“听他瞎扯!谁要你去淌弱水闯风沙啊!不是还有别地路可以走嘛!”

他指着地图上东面的位置,那里用朱砂笔特地标明“开明”二字,“从这里走就行。有无支祁和小璇玑在,谁还怕那个什么开明兽!”

“开明兽?”璇玑有些惊讶,“我听过!是神兽啊!听说有九个脑袋呢,轮流守卫,日夜不停。”

无支祁嗤笑道:“那东西比驴还蠢,给它喝点酒就醉了,谁还管什么守卫!”

柳意欢瞪圆了眼睛,奇道:“不会吧,你上回就是带着酒灌醉了他,然后去了天界?”他还以为无支祁大显神通,把开明兽揍个半死,大摇大摆闯进去呢!

“可不是!我干嘛和它打?它有九个脑袋,怎么看都是我吃亏。”无支祁摸着下巴笑,“别告诉我,你偷天眼的时候和它打了一架。就你那小身板,只怕一口就被它吃了。”

柳意欢居然有点脸红,支吾了半天,才道:“我……当然没和它打,我摘了点果子,给它吃,骗它说我是刚得道的散仙,它就痛快放我过去了。”

众人都是无语。谁也没想到,开明兽居然这么蠢。半晌,禹司凤才笑道:“看样子咱们这回去,还得带点美酒。”

无支祁说道:“咱们呢,就顺着赤水河走,走到头,就是天帝昆仑山府邸的开明门了。那开明兽倒不值得担心,主要是周围有些难缠的角色,神鸟凤凰和鸾鸟都盘踞在那块,因为那边有不死树,天界至宝,可不能随意让人偷走。”

璇玑赶紧道:“我知道鸾鸟!我爹就养了一只灵兽红鸾!”

无支祁笑道:“凡间的鸾鸟不值一提!可别把灵兽和神鸟相提并论。金翅鸟够厉害吧?见到凤凰连头都不敢抬的,那可是百鸟之王。”

璇玑看了看禹司凤,他默默点头,道:“最好别遇到凤凰,我们一族……对它有本能的恐惧。”

无支祁又道:“凤凰还不算什么,最好是别遇到那几个神巫。那些家伙成天就想着炼药,脾气古怪的很,一个不顺心就让你神魂俱灭,连轮回都免了。我和战神将军姐姐当然不用怕啦,不过咱们到底带着一群没啥本事的家伙,小心点总没错。”

他大有英雄舍我其谁的气派,别人还没来得及发作,璇玑早已撅嘴道:“什么叫没啥本事!司凤比你可厉害多了!成天打打杀杀就叫本事吗?”

柳意欢冷笑道:“就是!只有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驴才会觉得自己什么都行!”

无支祁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结果被紫狐推了一把,才道:“好……好吧。我和战神姐姐做前锋,你呢,就是大军师,那小子就是小军师。”

“那我呢?”紫狐叉腰横眉问。

无支祁认真想了半天,才伸出一根手指:“你是……吉祥物。”

想当然耳,他被紫狐揍得很惨。

初步路线和计划就这样定了下来,第三天众人便收拾行装,踏上了前往昆仑山的旅途。

罗长老他们一直送到了很远的地方,还舍不得离去,禹司凤温言道:“离泽宫的事情,有劳诸位长老了。我这一去,多则一年,少则两三月,必定回来。”

罗长老叹道:“昆仑山无比艰险,宫主千万要保重!不要忘了离泽宫所有人都等着你回来!”

唐长老见他伤感,只怕惹来禹司凤的愁绪,便笑道:“宫主可有什么话要交代?”

禹司凤想了想,说道:“让弟子们都知道……离泽宫再也不是过去的牢笼。”

长老们齐声答应,拱手送他们离去,直到他们走了很远,再也看不到人影,还依依不舍地站在原处。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一章 逃

和日丽的天气,暖风习习,花香扑鼻,最适合喝点小菜,再睡一小觉——这才叫人生,这才叫活着。但很可惜,这种纯人间的享受在天界是没有的。

腾蛇睡了一觉起来,懵懵懂懂,抓起案上的酒水一口喝下——“呸,真难喝。”他随手把杯子丢到窗户外,谁知它又自己飞了回来,轻轻落在案上。应龙阴恻恻的声音跟着响起:“白帝是让你在这里反省,可不是让你嫌这个挑那个的。”

腾蛇装作没听见,又捞起一块看相十足精美的糕点,塞嘴里嚼两口——“靠,难吃死了,一点味道也没有,和泥巴一样。”

应龙轻飘飘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皱眉无奈道:“你就是贪恋口腹欲,才会犯了错,被那些罪人抓住把柄来要挟。你又不是人,要靠食物来填饱肚子才能活下去。”

腾蛇不屑一顾:“就因为不靠这个活下去才要求更高,不然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很显然,他压根就没反省过,摆明了是来这里过米虫日子的。

“天界的东西就只有这样了,要享受,就去人间。不过你眼下被软禁,起码也要三百年之后才能再出去。这段时间就好好收心,省得白帝总为你操心。”

腾蛇斜斜勾起嘴角,很可恶地笑道:“嫉妒了不是?白帝老儿待你难道不好?”

应龙正色道:“你嘴巴放干净点,真是下界没多久。就沾染上那些恶俗之人的臭气,拿我开玩笑也罢了。白帝是能拿来乱说地吗

他见腾蛇不说话,于是自己也不说了。

仔细打量他,会发现他变了很多。灵兽和契主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灵兽地职责就是守在契主身边保护他直到契约结束。超过契主允许的期限还不回去,灵兽的力量便会被大幅削弱,这是神仙也没办法插手的事情。

腾蛇眼下就属于仙力几乎为空的状态,一头灿烂的银发也变了颜色。夹杂暗红,看上去很是古怪。

应龙忍不住又道:“你眼下就剩一张嘴能抱怨抱怨了。”

腾蛇看他的眼神像个恶巴巴地小孩儿,蛮不讲理,理直气壮,天不怕地不怕,一付“我就这样你奈我何”的流氓气质。

有时候。真想把他这张令人讨厌的脸踩在脚底下。应龙吸了一口气,冷冷笑道:“不如我来告诉你个好消息,听说你的契主正朝昆仑山那边赶,还带着那个无法无天的无支祁。这回是真要逆天谋反了呢!天帝听说了这消息,你可以猜猜他的反应如何。青龙朱雀已经被派过去镇守天梯了,我听到地消息是——格杀勿论。”

“哦。”腾蛇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冷淡,“杀就杀,和老子有什么关系?她死了正好,老子也不用发愁契约的事情了。”

应龙起身走出去,声音和他的动作一样轻飘飘:“你能说出这样大义凛然的话。白帝听了一定欣慰。只盼你别口是心非。”

他走了很久之后。腾蛇才微微一动,换了个姿势躺在椅子上。

青龙和朱雀顶个屁用。派去不过是送死。事到如今。他只奇怪一件事,为什么天帝会任由无支祁从阴间跑出来。而毫不作为,这实在不符合天庭一贯的作风,更何况他连不周山都打破了,按照神荼郁垒的脾气,和他拼命死了也不会畏惧,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呢?

奇怪,太奇怪了。搞不懂天帝老儿心里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他那会自己乖乖跑回来,是以为事情没那么严重,他在天界也算有点面子,白帝又宠他,只要说清璇玑根本没打算谋反就行了,谁知他这个说客不但没当成功,反而被勒令回归天界,否则格杀勿论。他只得乖乖回来,跟着就被软禁。

难不成他们是真打算把璇玑和无支祁给杀了?这可怎么办,他和无支祁还有架没打呢!何况……他一点也不想他们莫名其妙去死,一点也不想!

他有些坐不住,突然又觉得不对劲。应龙好好的来告诉他这个干嘛?那种笃定的样子,分明是不把战神与无支祁地组合放在眼里。这两个人都是曾经叱咤风云地人物,随便挑哪个都会让天界吃上一顿排头,他们怎么能这么笃定?

腾蛇越发坐不住了,他这人一遇到想不通的事情就会抓狂,抓狂之后就会乱想解决办法,想了半天,突然决定逃跑,先找到璇玑恢复仙力再说。

如果被白帝发现……那他再耍赖好了!白帝疼他,肯定不会舍得罚他。

兽没有仙力,他在天界还怎么混?以后岂不是要被人

腾蛇偷偷溜出了软禁他地小宫殿,专挑小路走,生怕被那些虾兵蟹将看见。他如今连个小兵都打不过了,双方相遇,吃亏地是他。

一直走到后门那里,忽听前面有说话声,腾蛇赶紧躲在树后面,拉长了耳朵听。

说话声音听起来像朱雀的,一贯地憨厚愚蠢:“昆仑山是何等神圣的地方,岂能容他们乱闯,你的提议我无法接受。”

腾蛇拨开树叶子,仔细打量,却见后门那里站着两个人,一个盔甲铮铮,一个矮小纤瘦,正是青龙和朱雀。他见到这两人就有气,白帝虽然宠他,但就是不给他下界玩,每次什么任务都派朱雀去,说他稳重。啊呸,他那个也叫稳重吗?那根本叫蠢驴!

至于青龙他根本是提都不屑提,这女人本来在天界就是人嫌狗憎的东西,常年不换衣服不洗澡,一身都是臭烘烘的,还特别喜欢贴近了和人说话,那贼眉鼠眼的样子,若不看她是个女的,只怕也不知被揍了多少遍。最关键是她特喜欢玩阴的,比如打打小报告,背后说点坏话,偷袭之类的,找她准没错。

找这两个人去守天梯,亏天帝想的出来。

青龙嘎嘎笑了两声,她的声音冷若冰霜,又粗又哑,竟有几分老子的味道:“守株待兔是蠢驴才会做的事情。你怎么能认定他们一定会从那条路走?”

骂得好!腾蛇暗暗称赞。

朱雀沉声道:“天帝如何吩咐,你我便如何去做,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出了事情,谁来担当?”

青龙呵呵笑了起来:“所以说你是死脑筋,难怪上面都不喜欢你。你就死守在那边,乖乖听天帝的话吧,到时候被他们从别的路上到天界,我看你还敢说担当的问题。”

朱雀倒被她说动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青龙又笑道:“你的死脑筋,多少年了也不知变通。听听我的策略吧……如此这般……”

她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腾蛇一个字也听不到,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凑到跟前去听。谁知她突然冷笑道:“就带上这废物,不信他们不上钩!”说罢忽然转头,目光如电,一下子就攫住了躲在树后的腾蛇。

他大吃一惊,想要逃,奈何现在半点仙力也没有,能往哪里逃?这一犹豫,便觉她在身后拖了老长的青色袖子“哗”地一下甩过来,身上一紧,竟是被她捆住了。袖子上传来一股酸臭,腾蛇破口大骂:“臭婆娘!你他妈要把老子熏死了!再也没见过你这种女人,比蚯蚓还脏!”

青龙压根不理会他的叫骂,轻轻一扯,他就狠狠跌了个狗吃屎,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腾蛇?”朱雀惊讶了,责怪地看了一眼青龙,赶紧蹲下给他解开那又长又臭的袖子。奈何她的衣服从来也没洗过,都是她身上的鳞片幻化出来的,不单恶臭,还坚韧厚实,像放在油里泡了几千年,手解不开,刀也割不断,倒忙的朱雀一头汗。

“青龙!放开他!”朱雀皱起了眉头。

青龙嘎嘎笑道:“怎么能放开,他是我们捉住那几个忤逆的关键呢!你不会是打算放过那些人吧?”

朱雀犹豫了一下,道:“腾蛇与你我同辈……这样,不好。”

“没什么好不好的。”她居然还抛了个媚眼,两人只觉鸡皮疙瘩从脚底窜上头顶,腾蛇的脸都绿了。“为了捉住要犯,必要时应当用些手段。何况这小子本来就因为和那些犯人有染,现在早已不是昔日风光的神兽腾蛇,便是白帝,也不能说什么!”

“听你鬼扯!臭婆娘!你等着,老子迟早把你烧成龙肉干……”还没喊完,只觉恶臭扑面而来,她的袖子直接缠住了他半张脸,腾蛇再也憋不住,白眼一翻——被臭晕过去了。

“白帝宠他,若知道你这般大胆,他必定会生气。”朱雀还在苦口婆心。

青龙哼哼一笑:“这事除了你知我知他知,还有谁知?到时候一口咬死了是他自己逃出来,试图和谋反的犯人会合,白帝纵然再宠他,也不敢和天帝作对吧?”

朱雀只觉脑子乱成一锅浆糊,好像她说得都很有道理,但怎么总觉着哪里不对。眼看她将腾蛇拖在地上走远,他只得跟上去,被迫和她成为迫害腾蛇的同伙。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二章 开明(一)

水河是通向昆仑山开明门的唯一一条河流。传说中千丈,上有天帝在下界的府邸,诸神替他看守着这座神圣的宫殿。宫殿一共九扇门,正东方面临朝阳的,便是开明门了,门前有九头的开明兽守卫,更有陡峭山崖,寻常人根本无法攀爬上去。

此刻众人正站在大竹筏上,在赤水河中顺流而下。璇玑极目眺望远方,完全是水天一色,这条赤水河也不知有多长,他们已经顺流漂了一整天,还没到头,连昆仑山的影子都没见到。两岸的景色也渐渐变得荒无人烟,大片大片的森林山川穿梭而过,人站在水上,一时竟不知究竟是景色如画,还是自己身在画间。

当然,坐竹筏顺水漂流的主意是柳意欢想出来的,本来他们这些修仙者根本也不需要如此费事费时,奈何凡人要去圣地,御剑飞到老也飞不得,非得脚踏实地一步步走过去,这大约就是神明们给凡人下的界限了,神与人之间,永远有无法超越的鸿沟。

紫狐呆得无聊了,缠着无支祁,非要他说个故事。这里面活得最老的就是他,上古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他一定晓得。

无支祁便笑道:“嗯,那就说一个古早的传说,我也记得不真切啦。传说天界和修罗界纷争不断,阿修罗们都是骁勇好战的魔神,天界那帮懦弱神仙哪里能打得过他们!于是节节败退,最后天界使了个计谋,擒住一个非常厉害的魔神。”

他突然停住不说,只是笑问:“你们猜猜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所有人都呆呆地摇头。紫狐试探着问:“杀了他?”

无支祁哈哈笑着摇头。

禹司凤沉吟片刻,才道:“如果是我,我方没有骁勇善战的天神,便会说服他为我方效力。天界没有惩罚那个魔神,反而收为己用了?”

无支祁难得露出钦佩的表情,朝他猛竖大拇指:“你个好小子!老子算服你啦!你的心是不是玲珑水晶做的?怎么什么东西都是一猜就中?”

“天界确实收服了那个魔神。可惜他不肯与以前的同伴发生冲突,天帝爱惜他的武力,也舍不得责怪,便将他好生养在天界,好酒好肉伺候着。后来……”

“后来什么?”众人都忙着问。

无支祁耸了耸肩膀,撇嘴道:“没有后来了。那个魔神突然就消失了,再也没人提过他。有人猜他还是想念修罗界,于是偷偷回去了。事实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呀。”

“切!”众人都发出嘘声,哪有他这样说故事的!正到精彩处就没了。

绣筏渐渐滑向下游,河面陡然变宽,水流湍急,竹筏像要飞起来似地。一个劲朝前蹭。两岸碧绿的森林好像也到头了,前面一个陡峭的河道转弯口,转过去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却见两岸均是陡峭石山,高耸入云。真不敢相信这些巨大的石山是天然形成的,它们就像守在两岸的伟岸侍卫,排列得极其有规律。倘若不是天然形成地,又有谁能这般鬼斧神工,造就这一场壮观的景色?

而最为奇异的不是这些排列规则的巨大石山,而是山体的颜色,微微发红,像是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霞光。越往后红色越深,渐渐竟变成了鲜血般的颜色。

“这里不对劲。”禹司凤突然开口,“拐弯之后我就没再听见任何鸟啼的声音,河里也没有鱼了。听……除了水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无支祁轻笑道:“我真服了你,什么异常地情况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没错,因为马上就要进入神的领域了,风水气候自然与方才不同。鸟啊鱼啊。都是凡间地生灵,又怎敢靠近这里。”

璇玑听说马上就要到昆仑山了,不由起身站在竹筏顶前面,极目眺望远方。两岸石山如血,流梭而过,天地间除了湍急的水声,再无半点声息。这种寂静是庄严且肃穆的,亘古不变的静默,天神在上界偷偷窥视下方,或者怜悯。或者艳慕,或者无情。

天地在此,本能地令人感到畏惧。璇玑抿紧了唇,众人都和她一样,在这个地方,这一时刻,都不想说话,也不敢说话。

河水也从先前的蔚蓝清澈变作了暗红的色泽,曲曲折折的河道,弥漫着血色,竟像一条巨大的血管。

无支祁在一片死寂中突然跳将起来,双手拢在嘴边,孩子气地大吼数声,所有人都被他吓一跳,瞪圆了眼睛看他。他嘿嘿一笑,摸着脑袋,有点惭愧:“我就受不了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叫几声,舒坦些。”

说罢又放开喉咙开始吼叫,初时还只是单纯地吼叫,到后来声音竟渐渐攀升,犹如龙吟凤啸,清朗地啸声回荡在如血的石山之间,像在歌唱,又好似放开心胸的号呼。璇玑也忍不住张开嘴大叫起来,跟着是紫狐,柳意欢,最后连最稳重的禹司凤也开始胡闹。五个人傻子一样站在绣上,大喊大叫,手舞足蹈,状

无支祁叫了一阵,又大声道:“天帝老儿!你等着!老子过来找你喝茶啦!”

声音在两岸来回徘徊,喝茶啦喝茶啦,敢情他一直把来昆仑山当作喝茶。回音余威尚存,却听岸边一个苍老冰冷的声音说道:“何处妖孽,竟敢在昆仑山下放肆!”

众人一路过来,半个人也没看到,此刻忽然听到有人说话,都急忙回头,却见遥远的岸边站着一个蓝衣人,隔着太远,他的身影小得像一粒芝麻,然而他的声音居然能传这么远,丝毫不散,委实让人赞叹。

无支祁见竹筏漂得很快,料定他追不上来,便哈哈大笑道:“放肆吗?那你告诉我,天帝老儿地茶好不好喝?”

那人并不说话,冷哼一声,竟徒步朝赤水河里走来。众人见他步态蹒跚,老态毕露,不由都担心起来,紫狐急忙叫道:“老人家!他只是开玩笑而已。你可别当真!这河水很急,你别下来!会出事的!”

那人恍若不闻,双足踏在河水上,竟丝毫不沉,稳稳地朝竹筏这里走来。众人见他走在这么急的河流上,居然如履平地。都吃了一惊。他走得其实一点都不快,步态蹒跚,很有点不稳的样子,但不知怎么的,竟是越来越近,方才芝麻大小的人影已经变成李子大小了。

无支祁脸色微微一变,轻道:“不好!是神巫!娘的,他们不是躲在山里吗?今天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说话间。那人又走近了许多,身影已经清晰可见。但见他一身蓝衫飘飘欲仙,颔下银须足有尺余长。一头白发整齐地挽在脑后,手里还抓着一根乌铁的拐杖,最奇特地是,那拐杖撑在水上,居然也不陷进去。

无支祁和柳意欢抄起船桨,使劲朝前划,他们本来就是顺流,这一划更快了,没几下又把那人甩在老后面。那人追了几步。便停在那里不动了,只冷冷说道:“我可想起你是谁了!无支祁,你当真胆大妄为!居然私自逃离阴间!”

无支祁咧嘴嘲讽地一笑,道:“那可真抱歉啦,老爷子,我一点也想不起你是谁!难为你大把年纪了还记着我。”

那人并不说话,只抬手将乌铁拐杖朝水里一丢,“噗通”一声。柳意欢奇道:“坏了。老爷子发怒,把拐杖都丢了!无支祁,尊老爱幼你都不知道?!”

无支祁也没说话,只使劲划着船桨,竹筏像飞起来一样,急速前进。前方又是一道险要的河道拐口,奇特地是两边的石山居然在顶上联合在了一起,看起来像是一道巨大的拱门,岩石的颜色也不再是血红地,而是金光闪闪。白里带着金。

无支祁回头一看,那老爷子的身影又变成了芝麻,他定定站在那里——用单脚。无支祁大叫一声:“我可想起来啦!他是巫履!十个神巫之一!快!快走!过了龙门他就拿咱们没办法了!”

话音未落,却见巫履老爷子另一只高高抬起的足狠狠踩了下来,赤水河顿时犹如滚开的水一般,剧烈震荡起来,滔天的红浪从后面高高升起,呼啸着扑上,哗啦一下,竹筏在巨浪中变成了一片没用的小叶子,一下子就被推上了顶端。

五个人赶紧抓住竹筏,试图在巨浪中稳住它,谁知巨浪又是“哗啦”一声,竟从中间分了开来!竹筏狠狠从水的缝隙间摔了下去,这下饶是璇玑与无支祁有千般本事,也无可奈何,乖乖掉进赤水河,那分开的巨浪骤然合并在一起,将他们拍进深深地水底。

璇玑在水底手忙脚乱地划动着,奈何水流的力道太大,无数个大小漩涡在周围肆虐,她为漩涡的力道牵制住,一时竟没办法浮上水面。河水地颜色极暗,浑浊不堪,旁边隐约有个黑影过来,在她胳膊上狠狠一拉,将她扯出最大的那个漩涡,璇玑手脚并用,总算浮了上去。

河水依旧翻滚不安,像沸腾了一样,璇玑四处张望,见禹司凤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朝自己招手,方才果然是他救了她。璇玑赶紧朝他游过去,这时无支祁抓着柳意欢和紫狐两人也浮上了水面,五个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回头再找竹筏,早就被巨浪拍成碎片了,散在河面上,很快就被漩涡卷到了河底。五人紧紧抓住岸边的石头,防止被暗流拉扯下去。无支祁抹着脸上的水,苦笑道:“这个老爷子,真是好大一个见面礼呀!”

柳意欢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不是能发大水淹掉天庭吗?璇玑不是战神吗?一个糟老头你们怎么都对付不了。”

无支祁怒道:“你不是说要尊老爱幼么!他一个老头子,我怎么好意思揪着打!”

话音刚落,却见不远处又掀起滔天的巨浪,可怖的是,巨浪中仿佛隐藏着什么巨大的东西,轰轰而来。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三章 开明(二)

柳意欢是个旱鸭子,掉水里就不会动了,眼看那庞然大物气势万千地冲过来,吓得脸都发绿,死死扯住无支祁的衣服,恨不得手脚并用缠在他身上。

“来了来了!”他乱七八糟地喊着。无支祁恨不得一巴掌将他打昏,然而现在情况紧急,他只得把柳意欢背在背上,左手勾着紫狐,右手使劲划水,像鱼一样朝前飞快地游。璇玑和禹司凤也跟在后面,眼看那高高的龙门就在头顶,偏偏到了这里河水便突然分界成顺逆双流,他们卡在中间,怎么也过不去。

璇玑见后面滔天的白浪中,那庞然大物隐约有鳞片闪烁,背上鱼鳍如玉,足有丈余高,竟是一条极大的鱼。无支祁叫道:“是那老爷子的拐杖!它要过龙门了!”说话中,那条大鱼已经游到身前只有丈余的距离,鱼鳍破开河水,白浪翻滚,巨大犹如水缸般的脑袋上,有一大块橘红色的斑点。眨眼间,它已经冲到了眼前,鱼尾一摇,钻进了水里。众人生怕它从下面撞上来,这么大的鱼。还是仙品,被撞一下肯定要吃亏,当下齐齐朝岸边游。攀住岸上的岩石,湿淋淋地就爬了上去。

璇玑刚刚上岸。只听河水发出一阵阵沸腾般的轰鸣声,那条巨大地鱼果然蓄力,从河底奋力跃起,淡橘红色的身体,每一块鳞片都比脸盆还大。它在空中一甩尾巴。河水犹如雨点一样激烈地撒下来,看起来它并不是要攻击他们,奇怪。

龙门高高在上,那条鱼的一跃之力虽然强,但离跃过龙门还差着那么一段距离,刚刚触到龙门地边缘,便见式微,要摔落下来。巫履老爷子在后面骂道:“不中用的东西!一千年了还不能自己跳过龙门!”说罢右足在水上一顿,河水顿时鼓动起来。一道白浪犹如离弦地箭,嗖地一下飞了出去,在鱼尾下轻轻一托。它借着这一点力气,再次跃起。终于跳过了高高的龙门。噗通一声摔进河水里。

紫狐见它掉进水里就没了动静,不由奇道:“它……过了龙门。是不是要变成龙?”

无支祁点了点头,“原来巫履老爷子今儿是带着自己养的鲤鱼来跳龙门的,难怪会在这里。不过那鱼说到底并不是靠自己的力气跳过去地,有外力相助,只怕也成不了上品龙。巫履急着让它成龙,一定是想要它来对付咱们。”

区区一条刚成形的小龙,他当然不会放在眼里,只可惜了它千年的道行,刚成龙倒有点舍不得对它下手。

正想着,却见河面上浮起一道巨大的阴影,刚刚成龙的小龙在河水里摇曳前行,突然探出一颗脑袋来,金光灿灿,须发皆张,甚是漂亮神气,原来它成了一条小金龙。金龙在水里游了一会,便飞了起来,在龙门上绕了一圈,飞回巫履那里,亲昵地围着他绕圈,磨磨蹭蹭,神态亲密。

无支祁趁着巫履老爷子还没发话,掉脸就跑,一面叫道:“走走!一个老头一条小龙,传出去还说我欺负人呢!才不和他们打!”

跑了没几步,只听巫履在后面说道:“你这只猢狲,心倒好,竟没想着伤害我。”无支祁懒得理他,只管埋头朝前跑。巫履又道:“只要你不来闹事,我也不来拦你。你去昆仑山到底做什么?”

无支祁大叫道:“不是早说了!跟天帝老头讨碗茶喝啊!”

说完身后好久没动静,回头一看,那条小金龙果然被巫履放了出来,张牙舞爪地飞过来,气势汹汹。无支祁哼哼笑道:“小东西而已!滚回去找你爷爷吃奶!”他手腕微微一翻,策海钩为他从左肋下抽出,轻轻一划----河面上顿时翻起丈余高的白浪水墙,硬生生将小金龙给拍了回去。

“无支祁!”后面传来巫履老爷子气急败坏的喊声,他哈哈大笑,将策海钩塞回去。眼看龙门已经到了眼前,岸上的山岩也挡住了去路,要过去,只有跳进河里。以龙门为界,河水分成顺逆双流,下方微微凹陷,仿佛一个巨大的缝隙,从上游过来地河水流到龙门这里便便成逆流,最奇特的是,逆流而上。

无支祁没有一丝犹豫,噗通一声跳了下去,手脚并用,硬是游过了那道缝隙,过了龙门。他抓住山岩,回头招手道:“快,都过来!我拉你们!”

其他的人都还好说,就是旱鸭子柳意欢最痛苦,一到水里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最后还是禹司凤将他负在背后,硬扔了过去。龙门一过,巫履老爷子也不好拿他们怎么样了,离昆仑山越近,这些神仙越不敢喧哗,生怕惹祸上身,只得恨恨看着他们离开。

“走啦!老爷子要保重,别随便动气,小心死得早!”无支祁快乐地朝巫履挥了挥手,仰面躺在水上,任由这些逆流而上地水把他朝上推。

众人见他故意气那巫履,不由都有些好笑,然而不管怎么说,到底是离昆仑山更近了一步。过了龙门之后,血红的巨大石山也不见了,两岸光秃秃地,是连棵小草都没有地黑土平原。众人游累了,便学无支祁躺在水面上,任由水流推着自己前进。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平原又变成了青葱郁郁地高山。山峦连绵起伏,钟灵毓秀,想来便是神巫住的地方了。

当璇玑他们在赤水河里漂流地时候。青龙和朱雀正带着腾蛇在昆仑山地宫殿里到处乱跑,每个门都察看一遍。腾蛇醒了又被臭晕过去。晕了又被熏醒过来,在连续十八次晕了又醒之后,他终于受不了这非人的折磨,颤抖着伸出手指,气若游丝地说道:“别……别缠脸。我……不叫就是。”

青龙笑了两声,到底还是依言把袖子移开了他的脸。腾蛇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发现没有任何臭味地空气吸起来是多么幸福!他叹道:“你……好歹也是女人,怎么不把自己收拾干净一点?脏兮兮的,谁敢靠近你?”

青龙丢给他一个令人毛骨悚然地媚眼,他惨然闭上眼,不愿看她面上看不出颜色的皮肤和堆满眼屎的眼角,更兼她头上结成饼子的头发----他真的不想再看,只怕会把刚才吃下去地酒水糕点吐出来。

“我牺牲了身为女人的一切。是想做个真正的神仙。”她平平常常说话的声音倒不是很难听,只是声线一高就会破开,像破铜锣一样。

腾蛇苦笑道:“拜托……你见天界有哪个神仙像你这样……这不是女人男人的问题吧……”

青龙淡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没人敢随便招惹我,不是吗?”

腾蛇无话可说。很显然。他们俩的理解能力不同,他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喂。”青龙倒像是很有兴趣和他聊天一样。居然又问道:“那你说,我要是弄干净点,会不会很漂亮?”

你长得就和漂亮两个字无缘!腾蛇在心里痛骂,然而不敢说出口,生怕她又用臭烘烘的袖子来折磨自己,只得含糊其辞说道:“嗯……这个嘛……你得先把自己弄干净了给我们看……才能下结论……”

青龙又去问朱雀:“我要是弄干净点会不会很漂亮?”

朱雀是老实人,用一种大吃一惊的眼神上下打量她一番,最后勉强道:“这个嘛……青龙,我们是神兽,不在乎皮相美

“很丑?”她的声调陡然提高,像破锣咣咣响起,油光水滑地袖子也有扬起的趋势。

朱雀和腾蛇赶紧连声道:“美!美得很!”

青龙这才嫣然一笑,露出一口黑牙,娇滴滴地问道:“那你们说,我变美了之后,应龙会不会看上我?”

腾蛇被口水呛住,剧烈咳嗽起来,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同情起那个阴恻恻毫不讨喜地应龙兄弟来。朱雀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神,他是老实人,不愿在这等问题上多纠缠,只说道:“九个门都看了,那些人还没来,咱们这会去哪里?”

青龙终于也停止了不正常的举动,阴阴笑道:“有我们地腾蛇大人在这里,你还愁他们不找过来吗?随便找个风景好地宽敞地方等着,他们只要有本事进得了门,必然能过来,轮不到咱们费劲。”

卑鄙!腾蛇把她恨得牙痒痒,不过他倒不担心璇玑他们,就凭朱雀和青龙两人,连根毛也伤害不到她和无支祁。怕只怕天帝心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谁也不知道。他用近乎放纵的态度对待无支祁,掉过脸来又用出乎预料地严厉对待他和璇玑亭奴,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朱雀是个没主意的人,腾蛇相当于被挟持的人质,没有说话权,于是这一路都由青龙指挥策划。她找到了一片巨大的湖泊,那里的风景自然是极妙的,山清水秀,如梦如画。

这种美丽的景色,适合绝色佳人轻颦微笑,笑语盈盈,美人美景,才是享受。

腾蛇和朱雀一个扭头看着别处,一个眉头紧皱做出一付沉思的样子,谁也不愿去看在湖水前骚首弄姿的青龙。她在湖边嬉水,笑声如“银铃”----破了的银铃。腾蛇固执地相信,这整整一湖水也不能把她洗得干净点,大概洗完之后这里就成臭水沟了,天帝来看到,一定会大发雷霆……

正想到痛快的地方,忽听青龙又娇滴滴地问道:“应龙每次看到我都会掉脸离开,是不是害羞呀?”

腾蛇突然觉得,还是宁可被她的袖子臭晕过去,这样比醒着更舒服点。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四章 开明(三)

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在赤水河到了尽头的时候,景致还是让璇玑咋舌不已。

赤水河的尽头是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水域,倘若不是它平静无波,更兼其色如血,她真要把这里当作大海。东面有一座镜面一样光滑的巨大石峰,千丈宽的瀑布从其上倾泻而下,远远望去,就像从天空里落下一条红龙,飞珠溅玉,响声震天。这种千军万马的气势,令人目眩神迷。

璇玑望着那镜子一样光滑闪烁的石峰,不由吞了口口水,低声道:“咱们……要爬上去?”这石峰平整的可以照见人影,往上看,看不到尽头,根本没有落脚着手的地方,他们又没有壁虎的本事,怎么爬?无支祁耸了耸肩膀,“那当然是爬上去。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大概一天一夜就能到了。”

“不能飞吗?”璇玑摸了一把石壁,光滑的连手都蹭不住,脸色更苦了。

“傻瓜,飞上去是看不到开明门的。不信你自己飞飞看。”无支祁在怀里摸啊摸,摸了半天,终于掏出几把水淋淋的匕首,一人分了两把,“用绳子把匕首栓在一起,将匕首钉在山壁之上,不就可以上了么。”

他自己过去示范一下,先用一根长绳子把两只匕首栓在一起,单手一掷,一个匕首稳稳地扎在山崖上,他足尖在山壁上一点,借力纵身而起。稳稳落在那匕首上,反手一拽绳子,下面那根匕首飞起。钉在更高的山壁上,纵身再上。如此这般,反复交错,眨眼就爬了老高。

禹司凤问柳意欢:“大哥,当年你怎么上去的?”

柳意欢摇头道:“我是用匕首挖了洞,一点点爬上去。后来发现这石壁有灵性。划出的痕迹不到一刻就自己消失了,吃力的很。我可是爬了三天三夜。”

看起来还是无支祁地法子省事点。众人只得拿着匕首投掷,飞身纵跳。无支祁就是一只猴子,攀爬跳跃是他最擅长的,一面跳一面还有精力叫嚷:“金翅鸟的那个小子,千万别图省事开了翅膀飞啊!出了什么问题,我也没法子担待!”

禹司凤点了点头。

虽说他们体力都比凡人要好许多,但长时间重复单一地动作,难免让人容易觉得疲惫。特别是柳意欢。他天眼被挖了之后身体情况就大不如前,虽说有均天环的碎片揣在怀里,但一来只是少部分碎片。二来他本身地妖力所剩无几,因此爬了三个时辰之后终于力不从心。停在匕首上一个劲喘气。头上满是虚汗。

低头朝下一看,满满的全是云雾。他们已经爬了很高了。柳意欢叹道:“乖乖不得了,要是从这里摔下去,肯定要成肉饼。”

禹司凤见他迟迟不动,知道他体力已到了极限,便退回来招手道:“大哥,我背你吧!天快黑了,我不放心你。”

柳意欢摆摆手,咬牙硬是撑了一个多时辰,最后终于精疲力竭,不得不让禹司凤背在身后。彼时夜幕已然低垂,墨蓝的苍穹中繁星点点,柳意欢靠在他背上,随着他跳跃的动作微微起伏,突然想起什么,低声道:“司凤,那离泽宫的宫主,其实没什么做头。你干个几年也罢,别把一辈子都蹉跎在里面。”

禹司凤犹豫道:“大哥,我既然承担了这责任,便不能轻易放弃。何况现在地离泽宫也已经和从前不同……”

柳意欢摇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想想天下多少修仙门派,开头谁不是踌躇满志?最后谁能真正长久不衰,与天同齐?更遑论修炼成仙了。来人世一遭,不能到头就成空,执念太深的人,一生都不会快乐。看看你爹,还有元朗……谁也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听大哥的话,凡事差不多就行了,何况,小璇玑离乡背井跟着你,你总不能冷落了她吧?”

他提到璇玑,禹司凤立时默然。他二人之中,看起来似是璇玑不通世事,任性妄为,其实刚好反过来,任性的是他才对。柳大哥说得没错,他凭什么叫璇玑离乡背井,陪他在离泽宫一住好几年呢?他若忙起来,连人影也见不到,璇玑一个人孤零零地,岂不是委屈极了?

“大哥说得对,我都明白。”禹司凤点了点头,“我也打算做几年便放手。只是这几年乃是离泽宫关键时期,恳请大哥助我。”

柳意欢咂嘴道:“我和那罗长老有点不对付……唉,罢了,老子注定要为你操劳些,谁叫你是我儿子!”

禹司凤笑道:“大哥一直将我当作儿子来照顾的。”

“那老子说的话儿子都得听!”柳意欢把眼睛一瞪,拍着他的肩膀叫道:“老子命令你,赶紧往上爬!天亮之前到不了峰顶,老子就把你踢下去!”

禹司凤哭笑不得。

然而到底是爬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中午才爬上峰顶,饶是他们精力丰富,又是涉水又是爬山,这会也觉得吃不消。峰顶下有一块小平台,众人便在那里先席地休息一会。

无支祁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山鸡,还活蹦乱跳地,扯着嗓子咯咯直叫,被他一刀剁了脑袋,随便扯毛开膛,用皮袋里地水冲洗一下,就让璇玑点火来烤。

为了应付九头开明兽,他们还特地带了几坛子美酒,柳意欢口水流了三尺长,赶紧拆开封条,风吹过来,把醉人的酒香一直吹到天边,柳意欢顾不得其他人,先仰头咕咚喝了一大口,脸上终于有了点人色。

“可别都喝完了,还留着一坛子给那只开明兽呢!”他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他喝得最凶,山鸡刚烤完,他已经把一坛子酒给喝干了。

“明明是你喝得最多!”紫狐瞪了他一眼,眼见那山鸡烤的色泽金黄,便赶紧扯下两条鸡腿,分给无支祁和璇玑,她地偏爱性很明显。

禹司凤喝了一口酒,蹙眉道:“这么大的味道,会不会让人发现?”

无支祁满嘴都是鸡肉,含糊不清地说道:“怕什么,发现了大不了分给他们一点,让这些神仙知道什么叫好味道,省得天天吃天上那些没味道地东西……”

话说完,突然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峰顶那里不知何时探出一张古怪地脸,像狮子,又有点像大狗,最奇特的是这颗大脑袋周围还环着一圈小脑袋,长得一模样,个个都瞪圆了眼睛,盯着他们手里地美酒烤鸡看,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样子。

璇玑第一次见到这种怪兽,不由“啊”了一声,小声道:“九个脑袋!是不是开明兽?”

无支祁没答话,扯下半只烤鸡,晃了晃,那九颗脑袋也随着烤鸡不停的晃,目光一丝也舍不得离开。“想吃吗?”无支祁笑嘻嘻地问着。最左边的一颗小脑袋赶紧点头,细声细气地说道:“想!”

“就不给你吃。”无支祁大嘴一张,就差把半只烤鸡都塞嘴里了。

九颗脑袋,十八只眼睛,顿时变得水汪汪,可怜兮兮,无声地看着他,充满了沉默的力量。璇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把手里的鸡腿抛上去,道:“喏,有点少,你们自己分。”最大的那颗脑袋眼睛一亮,张嘴叼住鸡腿,嚼都没嚼,囫囵吞枣咽了下去,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粗声粗气地说道:“好味道!再来一点!”

紫狐和柳意欢抢过无支祁手里的烤鸡,连同自己的份,一起丢了上去,九颗脑袋顿时大喜,一人抢一口,没两下就连皮带骨头都吞了下去,还有些意犹未尽,无支祁把两个酒坛子丢上去,笑道:“接住喽!”

等烤鸡吃完,酒也喝干,那只开明兽才打着嗝开始后悔,最大的那颗脑袋一边摇一边哼哼:“不好!不好!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些人也不知道是干嘛的,居然就吃了他们的东西!”

最左边那颗小脑袋委屈地叫道:“大哥你吃得最多!这会居然好意思说!”

那颗大脑袋哼哼唧唧半天,才道:“你们是什么人,来昆仑山做什么?”

无支祁见它居然不记得自己和柳意欢,不由好笑,说道:“我们只是过路的,饿了烤只山鸡喝点小酒,却被你们都抢走了,你说这事情该怎么办?”

这等天大的难题,开明兽从来没遇到过,九颗脑袋凑一起商量了半天,也没个结论,最后那颗最大的脑袋怒道:“这等俗务不要来扰我清修!你们几个解决便是了!休吵,我打坐去也!”说罢两眼一闭,竟然装睡去了。

于是第二大的脑袋把这话同样说给了剩下的脑袋听,最后眼睛也一闭,跟着去睡觉。

终于只剩下那颗最小的脑袋,它眼泪汪汪,似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委屈极了。璇玑于心不忍,便柔声道:“我这儿还有点酒,你想喝吗?”开明兽顿时大喜,爪子抓着岩壁就要下来,突然想起什么,苦着脸道:“我不能下去,天帝爷爷知道了会打我!你们……你们上来好了。”

原来果真如此顺利。众人互看一眼,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愧疚,骗了这么天真烂漫的一只神兽,让他们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变成了一群坏蛋。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五章 开明(四)

开明兽虽然只有一只,但其实却是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家庭里有九个兄弟。大哥就是最大的那颗脑袋,暴躁急性,脾气很不好。最小的弟弟就是唯一醒着没去睡觉的那颗脑袋了。虽然天界人人都说它们是笨蛋,但大哥总自夸开明兽是天下最帅最聪明的神兽,所有说它们不好的人通通是嫉妒。

任何谎话说上一万遍都会变成真话,开明兽自始至终都相信自己是天界最好的神兽,从来不存在失职一说。

当璇玑他们攀上崖顶之后,开明兽第一件事就是用鼻子在璇玑身上使劲嗅,试图找出美酒和烤鸡。紫狐见它那只最小的脑袋眼睛水汪汪的,不像是哭,倒像是喝多了泛起的桃花色,不由轻道:“你……你别喝了吧,喝多了怎么看守大门?”

他们一定是世上最奇怪的入侵者和看守了,一定是……

开明兽很地说道:“我是千杯不倒的神兽!区区几坛酒,能奈我何?”

璇玑掏出最后一坛酒送到它面前,也不见它怎么动作,酒坛子一翻一转,掉在地上的时候已经空了。她忍不住拍手称赞:“你好厉害!喝得好快!”

开明兽昂起脑袋----当然,只有最小的那颗脑袋,得意地说道:“这算什么!大哥才厉害呢,它都不用动嘴就可以喝到酒,吸一口酒水就过来了。”说罢,打了个大大的酒嗝。酒气熏天。

禹司凤见它醉得厉害,便好心道:“你这样不太好吧?既然是看守大门,怎么能喝醉。”

开明兽摇头晃脑。憨态可掬:“没事!瞧,我才不会放任何人过去!我……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这开明门的钥匙……就是我们的尾巴。来……我给你们看怎么开门……好、好教你们大开眼界……知道闲杂人等永远也进不到宫殿里……”

众人互看一眼。无支祁赶紧做出一副“好神奇”的样子,急道:“那……给我们看看!回去我也好和乡亲们吹嘘天界开明兽地英姿啊!”

开明兽哈哈大笑,身子一扭,道:“跟、跟我来!”

它身子后面拖着一条形状怪异的尾巴,像是写毛笔字的人最后一撇没写好。弄花了地味道,顶端还凸起一个小球球,甩来甩去。璇玑对这种东西最没抵抗力,总忍不住想用手去抓,好几次伸手都被禹司凤拍回去。

走了不远,众人只觉眼前突然矗立起一道巨大的石门,简直像横贯天地间那样巨大。很奇怪,先前居然没看见,仿佛是一瞬间就突然出现在了眼前。石门是两面合并在一起地。通体雪白无暇,浑然一体,紫狐偷偷用手摸了一下。手掌陡然一痛,她险些尖叫出来。低头一看。掌心已经被灼焦了一块。

无支祁捉起她的手,飞快撕下衣襟包扎起来。低声道:“不要随便碰这里的东西,仙家宝物,你这样道行的小妖受不得。”

紫狐委屈得眼泪汪汪,趁着他难得温柔一刻,想撒娇,然而这里人太多,她放不下面子,只好撅着嘴用脚在地上一下一下戳着。“嗯,吃了你们的烧鸡和酒水,就让你们开一次眼界作为报答吧!”开明兽打了一个酒嗝,目光朦胧地看着无支祁,又道:“你回去可要记得好好把开明兽地英姿告诉给那些凡人听!”

无支祁皮笑肉不笑,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开明兽吸了一口气,腰身一弯,身后那根古怪的尾巴“刷”地一下翘了起来,绷得笔直,像一根旗杆。众人正不知它要怎么开这个门,只见它用尾巴在门上一刷,“砰”地响了一声,那两扇通体雪白的大门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嗖嗖开了一道小缝。

璇玑看得目瞪口呆,回头小声问柳意欢:“柳大哥上回来,它也是这样开门的?”

柳意欢点了点头,“不过上回我骗它们说自己是刚得道的散仙,它们还特地为我跳了一段迎神舞。很……很独特的舞。”

开明门缓缓打开,里面奇花异景,瑰丽难以描绘,隔着门看,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门后藏得不过是个美丽的梦。开明兽得意洋洋地晃着尾巴,那颗小脑袋左右摇,连声问:“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无支祁从怀里取出一块烧饼,送到它嘴边,道:“开明兽大人地英姿,真是令人目眩神迷!来,这是小的孝敬给您老人家的,千万不要客气!”

开明兽闻了闻,那烧饼里面包着肉,虽然看相很差,但闻起来着实香。天界地食物好看是很好看,但完全没有滋味,一切都是清清冷冷,开明兽哪里受的了这种凡间食物地诱惑,当即张开大嘴一口吞了下去,一面吃一面还感慨地说着:“你真是个好人!好人真好呀!”

话未说完,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嘴里还含着半块肉烧饼,就这样睡着了。

璇玑赶紧摸了摸它地脑袋,九颗脑袋一点反应都没有,无支祁嘿嘿笑道:“下了点迷药而已,不让它睡着,我们怎么进去?”

开明门渐渐开得更多了,里面如梦似幻,委实不能用言语形容。柳意欢赞叹道:“第二次来了,还是觉得这里是凡间看不到的美景。谁说天帝不会享福呢?”

璇玑地手突然被人握住,抬头一看,正是禹司凤。他低声道:“见到天帝,你要怎么说?”璇玑一呆,其实她虽然踌躇满志地要去见天帝,但具体见了说什么,还真没考虑过。她犹豫了一下。才道:“大概……大概就是告诉他,我没谋反……嗯,然后请他把亭奴放回来。天眼他也收回去啦,请他别找柳大哥的麻烦……最后……最后告诉他。这些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咱们同生共死,没做坏事。”

“这算什么……”他笑了起来,在她头上一揉,笑道:“还是这样孩子气。难道提出那么多要求。就认定天帝会答应吗?”

“他怎么可以不答应!”璇玑急了,“我们谁也没犯错啊!好好的干嘛要找我们麻烦!天帝就可以随便给人家定罪名吗?”

她话刚说完,只听头顶一个干巴巴的声音说道:“天帝行事如何,不是尔等所能揣度的!”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这一路过来,除了在龙门那里遇到巫履,开明门前遇到开明兽,当真是半个人都没见到!这人怎么会突然出现?竟连无支祁和璇玑都能瞒过!

璇玑和无支祁几乎是同时发作,顾不得抬头看个仔细。一个抽出崩玉一个抽出策海钩,齐齐朝上攻去,忽见眼前白光大现。刺目之极,璇玑本能地微一回避。耳边只听紫狐惊叫一声。紧跟着白光霎时退去,门前只剩四人呆呆站在那里。四下里毫无任何异常,开明门照样开着,开明兽照样在门前睡着,只少了一个紫狐。

璇玑抬头再看,半空中也是一个人影也没有,方才那人竟是来无影去无踪,硬生生从无支祁和她手里将紫狐给抢走了!禹司凤脸色有些发白,低声道:“是巫履?”那声音听起来很有些苍老,他第一个便想到了那养龙地老爷子。

无支祁咬牙道:“不是巫履!应当是其他神巫!”他掉脸就要跳下石壁,柳意欢急忙拉住他,“你要干什么?门都开了!”无支祁一把挣开,皱眉道:“谁还管门不门!小狐狸被那帮神巫掳走,只怕凶多吉少!”

他纵身跳下石壁,竟是一丝犹豫也没有,声音从下面传上来:“你们先进门!我收拾那帮神巫一顿,回头再来找你们!”

柳意欢再要拉,哪里还能拉得住,三人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一瞬间变成小黑点。

禹司凤看了看四周,确实没发现什么异常的现象,只得道:“走吧,他说得对,咱们先进门。不要耽误了正事。”

谁知刚走两步,却听璇玑厉声道:“在这里!”崩玉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地弧线,“噗”地一声,果然是砍中了什么,鲜血凭空流出,一个淡薄的人影出现在半空中,摔落在地。

三人急忙上前围住,却见那人青袍白须,又是一个老者,想来便是神巫之一了。璇玑伤到了他地胸腹,他死死捂着伤口,神色又惊又惧。禹司凤见璇玑想举剑杀了他,便摇头道:“不要乱开杀戒,你已经伤了他。走,咱们先进去再说。”

璇玑恨恨地收起崩玉,转身便走,谁知那老者在后面嘶声道:“天帝有命,擅闯圣地者,格杀勿论!你们这些亡命之徒,藐视天地,死后要下无间地狱永不超生!”

柳意欢忍不住说道:“你这老爷子说话好没道理!只许你们栽赃陷害,不许我们辩解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像亡命之徒?!真要是亡命,早就把你那颗脑袋给割了做风铃!”

那老者双目一凝,细细打量他三人,冷道:“一个前世的战神,两只金翅鸟妖。老朽不会看走眼!”说罢突然抿唇,吹起口哨来,哨声尖利刺耳,随着那哨声渐渐低下去,他整个人也渐渐变成透明的,再也看不见,只留下地上一滩血迹。

三人不知他究竟打着什么主意,都有些发怔。禹司凤脸色突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转头望向西方的天空,那里凭空出现一大片火红地云彩,纷纷烈烈,斑斓变幻,情景妙不可言。

而在那云彩正中,飞翔着一只巨大的鸟,双翼缓缓扇动,身后翎羽色泽变化莫测,像流动的虹光,在凡间活上一千年,也未必能见到这般瑰丽神奇的鸟。禹司凤和柳意欢心头如同遭到大击,双膝忍不住微微发软,几乎要跪下去。凤凰。

那老头把凤凰唤来了。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六章 开明(五)

凤凰是百鸟之王,和龙一样,在凡间是最为凡人所喜爱的神兽。百鸟朝凤,龙凤呈祥,无一不代表着凡人对富足美好生活的向往依恋。

不过对妖来说,感觉完全不一样。百鸟朝凤,他们这些金翅鸟也是百鸟中的一只,如何能例外?身体中从魂魄到血液,从骨头到头发梢,都本能地存在着畏惧。凤凰在他们来说完全不是什么吉祥富足的标志,见到凤凰,就等于见到了死亡。

禹司凤还能勉强支撑着,一旁的柳意欢早已跪倒在地,匍匐蜷缩,满头冷汗,浑身被无形的压力压得动弹不得。“大哥!”他叫了一声,伸手想扶起他,谁知自己膝盖也是一软,到了极限,不由自主跪在地上,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璇玑急道:“不过是一只大鸟!你们怕什么啊!”

柳意欢勉强道:“小、小璇玑,对你来说……它当然只是一只大鸟,你愿意想成大烤鸡都没问题……对我们来说……那就是天敌克星……”

璇玑这才想起他们是金翅鸟,世上的鸟无论有没有修炼成妖类,修成妖类无论有多么厉害,看到凤凰都会手足无措。那感觉,大概就是老鼠见到猫,不知怎么才好。

她微微咬牙,闪身挡在两人身前,崩玉在空中结出一道火网,熊熊燃烧。柳意欢叹道:“没用,你没听过凤凰浴火涅吗?它怎么会怕火!”

说话间,凤凰已经飞到近前。对那道火网显然是不屑一顾,仰首清啼一声,那一瞬间。犹如仙乐在瞬间奏响,青铜编钟、笙、箫、笛、琴……无数种美妙声音混合在一起。竟让人有心旷神怡的感觉。难怪人说凤凰啼鸣,犹如天籁,果然是天籁!

璇玑把脚狠狠一跺,叫道:“烧不死它,我就砍死它!”

她将崩玉一挥。火网顿时落下,罩在禹司凤和柳意欢周围----原来她还是心细了一次,生怕那神巫又趁机回头来对付他俩,于是用火网将他们保护起来。禹司凤见她杀气腾腾地就要跳起来,当即急道:“璇玑!不要见了一个就杀一个!不要忘记我们来这里的初衷!不是来屠杀的!”

司凤的意思她当然明白,但她不杀它,就要被它杀了呀!难不成还乖乖等着它来杀自己?璇玑御剑飞起,绕着那只巨大地凤凰打转,它的身形如梦似幻。真的再也不会有比它更美地鸟了。

她突然有些郁闷,为什么她就必须得不停杀杀杀?从前世杀到今生,谁拦着她和她作对她就毫不犹豫。第一念头就是杀掉对方。难道不能有别的法子吗?这样杀来杀去,她就是杀到了天帝面前。又有什么意义?

禹司凤地话她终于明白了。她一定得学会杀戮之外的方式。譬如面对着如此美丽的奇妙神兽。她为什么就不能试着与它和平相处呢?用杀戮换来的臣服永远不会是真心的,她可以为了禹司凤袒露真心。又何必吝啬这片真实地凡人的心意给其他人。

璇玑收起了崩玉,也将心底的杀意收拾起来,努力用平和甚至欣赏的态度绕着凤凰打转,委婉地阻断它试图朝禹司凤他们飞去的意图。这样绕了快有小半个时辰,凤凰似乎终于被她的耐心打动,回头关注这个一直围着自己转的姑娘。

璇玑见它身后拖着长长的翎羽,忍不住用手去摸。翎羽上包裹着一层色泽变幻的火焰,所以才能如梦似幻。除了璇玑,大约也没人敢徒手去摸凤凰地翎羽了。凤凰也几乎从未被人这样摸过,当下全身一震,昂首盯着她看,有些警戒,有些动容。

璇玑傻兮兮地朝它露出一个笑容,耸了耸肩膀,说道:“手感……很好。你真是漂亮,所以忍不住就摸了……”

凤凰低低发出一声啼鸣,似是珠玉轻轻落在琉璃盘里,分外好听。璇玑笑道:“别生气,我没恶意。我来这里,只是想见天帝而已。”

她也不管凤凰听不听得懂,絮絮叨叨和它说了一串,无非是没有谋反,想在人间好好享受生活,重新做一次真正的人之类的小女儿废话。说到后来,凤凰都有点不耐烦了,叽咕一声,掉头想飞回去,懒得和这奇怪地姑娘再呆一起。

璇玑大喜过望,忍不住跳到它身上,用力一抱,使劲蹭。凤凰被她这个举动吓得浑身的羽毛倒竖,晶莹澄澈地眼睛圆溜溜地瞪着她。瞪了半天,终于还是有些软化,仰首高高地啼叫起来,翅膀一震,打了三个旋,轻轻把璇玑抖落下去,回头看着她,微微点头,最后远远地飞走了。

璇玑回到地上地时候,还激动得两脚发软,撤了火网就死死抱住禹司凤,叫道:“司凤!你看你看!我没杀它!我把它说服了!”

她终于明白不用杀戮说服对方的感觉是什么了,平和地,认真地,坦诚地,平等地……没有谁高谁低,谁强谁弱,也不需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是地,坦诚,只有坦诚相处,才是真正的相处真理。

像她和身边所有的亲人,和柳意欢,和无支祁,和腾蛇,和紫狐……她居然没有一早发现!战神将军的力量纵然恐怖,可是她想做的却再也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将军。她想做褚璇玑,一个真真正正的人。只要她一天还在使用战神的恐怖力量,她就永远无法甩脱前世的阴影,她终于明白了。

禹司凤拍着她的脊背,缓缓抚摸,终于理顺这只猫的毛。两人两两相望,都是笑吟吟的。柳意欢在旁边重重咳嗽一声,道:“光天化日啊!我是木头人吗?”

这回璇玑居然没有脸红。转过去又抱住他,柳意欢又慌又喜地扶住她的肩头,失笑:“多大地孩子了。还这样撒娇!”

璇玑笑吟吟地将两人从地上拉起,笑道:“走!咱们进门去!我知道要和天帝说什么啦!词全都想好了!”

柳意欢奇道:“什么词?你见到他老人家打算怎么说?”

璇玑正要说话。忽听半空中又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和方才那老头子的声音不同,是清朗地,柔和的。三人都是一愣,紧跟着头顶突然罩下一道白光。将禹司凤拢在其中。那光和先前带走紫狐地白光完全不同,看上去竟像是从天顶落下的日光,禹司凤身处其中,神色诧异,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璇玑赶紧抬手去抓他,谁知那道光竟比铜墙铁壁还结实,无论她怎么拍打都无法打破,禹司凤仰头望天,眉间渐渐舒展开。带着一丝讶异,一点惊奇,整个身体缓缓化成烟雾。就在两人眼前消散开,再无一点痕迹。

这下把璇玑和柳意欢都吓得肝胆俱裂。两人没头苍蝇似的在大门前找了很久很久。可半点痕迹也找不到。璇玑颤声道:“是……是那个神巫?!他把司凤带走了!”

柳意欢见她神色有异,只怕是先前的欣喜。遭遇突变,会有点失常,赶紧说道:“不是那个神巫!我听先前有笑声,好像没什么敌意,估计是天上哪个神仙看司凤顺眼把他请过去喝茶来着。你别急!那孩子聪明着呐,绝对没事!他自己都不敢肯定,也担心的要死,但他更怕璇玑出什么异常。她要是再发作起来,杀到天帝面前,那先前地努力岂不是白做了?

璇玑怔了半天,心头突突乱跳,杀气也是时隐时现。一会忍不住想爆发出来,不顾一切杀上去,一会又强行抑制,憋得双手微微发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渐渐平静下来。半晌,才道:“柳大哥,咱们去找天帝。司凤一定是被他带走了,咱们找他好好说清楚。”

柳意欢松了一口气,喜道:“你能这样想,那再好不过了!璇玑,不要忘记司凤和你说的话。”冷静,坦诚,平和----她必须学会这三点,如果她想真正的成长,做一个真正的人,而不再是一个杀戮的工具。

璇玑默默点头,走了几步,突然道:“柳大哥,你们说得我都明白。可是很多时候,我并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譬如遇到司凤前,我永远也不明白什么叫钟情。很多感觉都是模模糊糊……腾蛇说过,我是个没有心的人,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柳意欢叹道:“他的气话,你何必当真。就算没有心,你难道不能再造一颗吗?”

再造一颗?璇玑茫然回头看着他,柳意欢对她挤眉弄眼,龇牙咧嘴,就是不说话。见她还是不明白,便摇头道:“傻孩子,你从只会杀戮,到明白冷静处世,不正是造就一颗心吗?”

她似懂非懂,想了很久,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轻道:“我会努力地,学习怎么做个人。”

柳意欢拍了拍她的肩膀,两人终于绕过睡在门前的开明兽,走进了那扇巨大地开明门。进去之后,开明门轰然合上,缓缓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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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七章 神巫(一)

这里便是昆仑山顶的天帝府邸了,诸神守卫的神圣宫殿。

璇玑往前走了两步,有点被眼前迷离的奇花异葩弄花眼,不知该往哪里走。柳意欢扯了扯她的袖子,抬手指向远方的天空,低声道:“看到那里了吗?”

璇玑抬头一看,却见远方云蒸霞蔚,天空中隐约浮现一座华美巨大的宫殿,心中有些感慨,难怪腾蛇说下界的景色不值一提。确实,凡间任何景色到了这里,都成了烂瓦片烂木头。

“咱们往那里走。天帝若是来昆仑山玩赏,必然住在那里。”

虽然柳意欢这样说,但那宫殿远远浮在空中,天知道哪里有路能通上去,两人走了一段,那宫殿还是远远悬浮着,可望不可及。

柳意欢沉吟道:“上次我来可不是这样的情况呀,按说走了这些时候,便能看到上去的路,宫里有天梯直通天界。奇怪,我没走错路啊……”

他绕了半天,找不到原来的路,也急了,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见到高地就往上爬,最后爬上一个坡子,却见那里种满了各类花树,全是前所未见的种类,甚至说不出那是什么颜色,只觉五彩斑斓,晃得人眼睛都发花。

花树林的边缘是一汪碧蓝清澈的大湖,湖对岸隐约有高山仰止,秀丽峰峦。风从开阔的湖面上徐徐吹来,带着幽幽的清甜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两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美景,一时舍不得移开目光。

璇玑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抬手想去摸摸那些美丽得不似真的花朵,心中突然一惊。似是感应到了什么。那是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就在不远的地方!

“小璇玑?”柳意欢见她神色不对,不由开口相问。

璇玑皱眉道:“我……我好像感觉到了腾蛇!他就在附近。”

腾蛇是她地灵兽。在身边的时候不觉得,一旦离开。她才发觉好像少了一样什么重要的东西。如今心头袭上地那股熟悉感,除了腾蛇不做第二人想,一定是他!这是灵兽与主人之间特有的感应,不足为外人道。

“在……在那里。”璇玑指着某个方向,拔腿就跑。柳意欢叫了她好几声。她都不理,无奈之下,只得追上去。

两人沿着花树林地边缘一路狂奔,在湖边绕了一大圈,忽见前面空出一块平地,一只毛茸茸的庞然大物正拿着锄头在空地上慢慢锄地。两人一见那怪物,都急急停下。

柳意欢见那怪物足有三人高,虽然是人的身子,但浑身披满了黄黑相间的皮毛。只在腰间不伦不类地系一条麻布裙子。从后面看,这怪物脑袋大如斗,完全没有人样。倒像是一只野兽。他不由低声道:“这东西……只怕不是善碴,小心点。”

话刚说完。只听一个瓮瓮的粗重声音说道:“哪里来地小子。竟敢随意诬蔑陆吾大仙!”

两人都吓了老大一跳,只见那怪物丢下锄头。转过身来,果然是人的身子,但却是一颗老虎的脑袋。此刻脑袋上的一双眼睛金光闪烁,正定定瞅着他俩,獠牙尖利,凶相毕露。“什么人?谁借了尔等胆子,敢在昆仑山里乱跑撒野!”陆吾气势汹汹地问着。

“老虎精!”璇玑吃惊极了,老虎也能成精,居然还在昆仑山当仙人!

柳意欢咳了一声,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这不是老虎精啦,他叫陆吾,是专门给天帝种花看守花园的仙人。”

眼看璇玑那句老虎精又伤害了这位仙人高贵的自尊,他很有磨牙霍霍,要上前干架的意味,柳意欢赶紧陪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陆吾大仙!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千万赎罪则个!我说怎么方才见这里瑞气千条,祥光万丈,原来是仙人在这里清修。”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什么瑞气祥光他们根本是狗屁都没看到,但人抬人越抬越高,更何况是不通世俗地仙人,陆吾被他捧得顿时眉开眼笑,龇牙哈哈笑道:“尔等果然有眼光!是刚得道的小仙吧?嗯,最近已经很少有尔等这样有前途的小仙了!”

两人赶紧点头,柳意欢又道:“我们无意冲撞仙人地修行,只不过初次来到昆仑山,仙家宝地风景绝佳,我们一时看花了眼,故而迷失道路……”

陆吾摆出一副“我很了解”的样子,摆手道:“很正常!昆仑山地美景多着呐!尔等以前都是肉眼凡胎,第一次见到犯傻也是正常。今日遇上吾,亦是与尔等有缘,吾便为尔指明道路吧。”

他回手指向后方:“顺着这片湖水,朝南走。过了桥便可望见去神殿地道路。尔等新进的小仙不要误了时辰,速速去登记名册。”

两人万想不到这样顺利,他不单没发现他们地身份,反而还为他们指明了路。柳意欢赶紧又说了一通好听话,简直把他捧得天上有地下无。这只陆吾仙人显然很爱听奉承话,柳意欢巧舌如簧,把他捧得通体舒泰,嘴都笑得合不拢。

好容易一套说辞捧完了,柳意欢扯扯璇玑的袖子,两人正打算悄悄转身溜走,忽听陆吾在后面说道:“不对!尔等别走!吾没听白帝说过近日有地仙得道上界,尔等当真是得道的地仙吗?”

两人顿时僵住,陆吾走过来,低头在他二人身上闻了闻,更加疑惑:“尔等身上没有仙家气息,倒有一股凡人的烟火气!凡人擅闯昆仑山可是重罪!尔等速速将名号报上,随吾去见白帝!”

柳意欢心道糟糕,这只该死的陆吾,听了奉承话居然没昏头,他还是太轻视这帮神仙了。

陆吾见他俩半天不说话。疑惑更深,金瞳深处流露出一丝凶光,森然道:“倘若尔等是擅闯昆仑山的凡人。休怪吾不顾情面,要将尔等拿下了!”

说罢举起尖利的爪子。杀气腾腾。

青龙继续她的“嬉水”,破锣似地嗓子居然还开始哼起歌来。腾蛇只觉脑门子突突跳着疼,实在忍耐不得,回头去看朱雀,这才发觉这位难友早已用布条将耳朵塞住。闭着眼睛睡着了。

狡猾!腾蛇暗骂一声,朱雀果然没义气,居然不提醒他一下。他赶紧扯坏袖子,急急地要去塞耳朵,突然心头一跳,一瞬间感应到了璇玑的气息。

她来了?!腾蛇竟愣在当场,心中一阵狂喜一阵暴怒,不知是什么滋味。青龙那惨绝人寰的歌声好像也影响不到他了。

身为灵兽,因为脱离了主人地庇佑。所以神力衰竭,可她现在来了,而且就在附近!腾蛇只觉体内干枯的神力正泉涌一般地恢复!他甚至顾不得避开青龙。直接冲到湖水旁,伴随着青龙羞愤地尖叫声。把脑袋朝湖面上一照。

他暗红色的头发正一根根恢复成银色!他的力量真的回来了!

腾蛇一跃而起。掉脸就要去找璇玑,忽听耳后风动。他急急避开,谁知泼过来的不是暗器,却是一捧水,他地后脑被淋了个湿透。青龙在后面一面使劲泼水一面使劲用破锣嗓子尖叫:“色鬼!登徒子!去死吧!”

没两下他身上就被泼湿了,腾蛇忍耐着回头,怒吼:“你长得那寒酸样子,谁要来看你!省省力气吧!求老子,老子也不看!”

话音骤然断开,他瞪着水里那个“佳人”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水里半蹲着一个含羞带嗔的女子,肤光胜雪,狭长的丹凤眼妩媚动人,她身上贴着一层薄薄的青衣,虽然身材单薄了点,但倒也算得上纤细娇小。

货真价实的美女,而且是大美女,既娇媚又秀雅,完全不输给传闻中天界第一美人白虎。

话说青龙和白虎一直是两个极端,四只神兽里两个是女的,白虎漂亮得惊人,青龙丑得惊人。青龙暗自把白虎作为竞争对手已经有很多年了,奈何外表实在寒碜,不要说男仙人不愿靠近她,就连女仙人也懒得和她说话。故而很多年下来,她一直都是输给白虎的。

青龙见腾蛇一直用一种天崩地裂的眼神看着自己,便弱弱地问道:“洗……洗干净了之后,好看吗?你说……应龙看了我会倾倒不?”

那破锣一样的嗓子,果然是青龙。腾蛇赶紧揉眼睛,使劲揉,揉完再看,还是那个美人。

喀嚓一声,他地下巴掉在了地上,见了鬼似的,反手去推朱雀,一面可怖地大叫:“喂!你快醒醒!见鬼了!”

朱雀惊醒过来,猛然跳起,朗声道:“哪里来的魑魅魍魉?敢来昆仑山放肆?!”

四处一看,什么也没有,他奇怪地看着腾蛇:“你方才说什么?”

腾蛇下巴朝青龙那里指了一下,朱雀茫然回头,彼时青龙已经含羞带怯披上外衣走上岸,光着一双雪白地脚踩在地上,像两朵绽放的莲花。咣当一声,朱雀手里地剑掉在了地上,他是个老实人,回头就朝树上撞去,喃喃道:“我还没睡醒!”

直把树干撞得凹进去一块,他才放心回头,一见到青龙那双妩媚地丹凤眼,他惊得头发都要竖起来。

“真的是见鬼了……”朱雀低声说着。

青龙把头发一拨,清丽地脸上,却笑得猥琐,问道:“好看吗?”

腾蛇和朱雀不得不点头。好好的一个美人,能把自己糟蹋成那样,也是一种奇迹。

青龙得意地笑道:“这下应龙看了我应当不会再跑了吧。”

话未说完,忽觉腾蛇背后的火翼骤然张开,一边卷住一个,将她和朱雀死死束缚住。腾蛇摸着下巴,嘿嘿笑道:“你这算什么,老子恢复了神力,才真叫见鬼了。跟我走吧,去看看那丫头到底在忙什么。”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八章 神巫(二)

这个时候,柳意欢正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对付陆吾的问话。璇玑在旁边和陆吾大眼瞪小眼,这种事情压根不能指望她,她呆头呆脑的,不扯后腿就很不错了。

唔,到底该怎么解释?不如随便找个借口,看能不能把他唬住。柳意欢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话,璇玑突然说道:“你腰上的配饰,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指向陆吾腰间挂着的一块小石头,大约有半个拳头那么大,纯正的月白色,那种幽静透明的蓝,令人望之即想起大海。她不会记错,亭奴腰上也有个一模一样的,紫狐没事就喜欢捧着它嗅啊嗅舔啊舔,据说是很有灵气的石头。

陆吾低头一看,便“哦”了一声,道:“这是从天界一个犯人身上取下的。白帝夸我花种得好,便赏赐与我……你怎么会认识?莫非与那犯人是旧识?”

他金光灿灿的眸子更加怀疑地瞪着她。

犯人……看样子果然是亭奴了。连饰物都被摘下,莫非他已经遭遇不测?!璇玑心头登时凉了一片,直直盯着陆吾,低声道:“那个犯人怎么样了?你快告诉我。”

陆吾怀疑地看了她半天,突然露出一个恍然的神色,犹豫道:“你……等等!我认识你!你是不是那个……”

话未说完,只听身后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道:“你这只蠢货,不种花说什么废话呢!”

陆吾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却见腾蛇抱着胳膊,狂态十足地站在后面。他背后伸出一双美丽的火翼。将朱雀青龙两人死死束缚住,连头脸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在哪里使劲挣扎。好在腾蛇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否则可惜了青龙刚洗出来的美人脸,还没被应龙看到就要被烧成黑炭。

“腾腾腾腾蛇大人!”陆吾顿时慌神了。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去,突然转念一想,自己没做错事呀,于是赶紧把膝盖直起来,忙着打小报告:“腾蛇大人!你看!这两人擅闯昆仑山!罪不可赦。属下正对他们进行说服教育……”

“嗯哼。”腾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得要死:“你下去吧,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陆吾赶紧说个是,正要退下,突然又觉得不对劲,朝被捆住动弹不得的朱雀青龙看过去,嘴里喃喃道:“不……不对啊。腾蛇大人您现在应当是被白帝软禁……你后面那两位……没等他说完,腾蛇地拳头就毫不客气赏赐在他脸上,硬生生把这头种花的仙人打飞出去。鼻孔流血,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也不知是死是活。

“嗦!”他把手一拍。转头瞪向发呆的璇玑和柳意欢,突然笑了一声。淡淡说道:“怎么。想通了,要来给老子解开契约么?”

璇玑乍见到他。心中倒是狂喜多一些,然而见到他旧话重提,想起那个下午,又恨得牙痒痒,再见他鼻孔恨不得翘到天上地样子,不由自主就扭起眉毛,狠狠说道:“你做梦!我才不会解开契约!你这坏蛋!”

腾蛇不怒反笑,哈哈笑了半天,才道:“你没变嘛!还是老样子,就是……怎么看起来那么脏?”

原来他们一路跋山涉水,蹭也不知多少泥在身上,看上去简直像两个泥人,所幸遇到的都是比较愚蠢地仙人,比如开明陆吾之类的,竟稳稳当当混到了这里。璇玑在脸上抹了一把,发狠道:“你才脏!脏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腾蛇还是笑,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膀,道:“女人啊女人,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神仙也好妖怪也好,是女人都一个样。来来,你还要骂我什么,索性痛快点骂出来,我好一并领教。”

谁想她只是瞪着他,眼中似有泪水莹然。腾蛇顿时慌了神,苦笑道:“喂,不要吧!你是主人我是主人?你哭什么!好啦,都是我错,你揍死我好了!哭屁啊!”他最瞧不得女人哭哭啼啼,简直如坐针毡。

璇玑哽咽道:“你……你这个坏家伙没事,亭奴他……他却死了!”

原来她不是乱发脾气,腾蛇这才松了一口气,暗暗佩服禹司凤,女人这么头疼的东西,他居然还能孜孜不倦追求那么多年。他笑道:“你听谁说地他死了?那鲛人不过是个连坐,怎么可能让他死。不是好好在天牢里关着么?”

“可是那个陆吾身上有亭奴的饰物!”璇玑吸了一下鼻子,看腾蛇说得那么笃定,她也有些疑心了。

腾蛇切了一声:“你见过哪个被关在牢里的人还能衣着光鲜?肯定是换上粗麻衣服的时候,被那些狱卒给摸走当作宝贝献出去了呗!安啦,他肯定不会有事,你少操心。我说,你来这里做什么?杀气腾腾的,不会真要谋反吧?”

柳意欢呸了一口,“你少乱说!谁谋反啊?胡乱被人栽赃个谋反的罪名,还不许我们上来辩解了?”

腾蛇吃吃一笑:“辩解?真是吃饱了撑的。这里谁会听你辩解啊?老天说你是错你就是错,对的也是错的。乖乖找个地方躲起来就是了,非要巴巴赶来送死。你呀你呀……”

璇玑摇头道:“哪里有这样地道理。你做神仙太久,一定是糊涂了。我相信天帝不会胡乱定罪,我是认真过来说话的,不想杀人,不想动手,我就是要把一切好好的坦诚地和他说说。”

腾蛇终于不再说话了,他用一种看白痴的怜悯眼神看着她,摇了摇头。

柳意欢见他那不屑一顾地样子就来气了,吼道:“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地蚂蚱,你什么东西啊?那你说说还有什么法子?谋反逆天!这是什么罪名!认了就是个死,死后还去无间地狱煎熬。那我们干嘛不干脆拼一把,上来把话说清楚?你以为无间地狱很好玩啊?!”

腾蛇皱眉道:“那好。你们去找天帝!辩解吧!求饶吧!我倒看看你们能折腾出个什么东西来!”

“我说你可别太过分……”柳意欢正要暴跳起来,却被璇玑轻轻按住肩膀。

“没有一种暴政能维持住平衡。这是我爹以前说过的话,如果天界真如你说地那样。天下早就大乱啦。我觉得天帝这样做大约是有原因地,我来这里也是因为这个。再说了。你还说我们谋反,看看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吧!你火翼里捆着谁呢?”

腾蛇有些尴尬,嘴硬道:“关……关你什么事!我抓了几个坏人,生烤了吃,你有什么不满?”

璇玑正要笑话他一番。忽觉头顶有什么不对劲,脸色一变,一把抓住还在发呆的柳意欢,纵身朝后跳去。只听“空空”数声,方才他们站立的地面骤然凹进去一块,像是被什么东西大力砸下去,最可怖地是居然不晓得是被什么砸的。

腾蛇也是一呆,冷不防一股大力朝自己脑袋上砸来,他下意识地朝旁边让过。谁知那股力道竟会转弯,不偏不倚,正中他地左边太阳穴。立时撞得他眼前金星乱蹦,耳朵里嗡地一下。顿时懵了。

身后被他火翼束缚住的朱雀青龙只觉周身力道微微松开。立即抓住这个时机狠狠挣脱。朱雀一落地就恶狠狠地叫开来:“腾蛇你是反了!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吗?!”青龙被他的火翼闷得差点憋死过去,她一向是个阴狠的角色。连招呼也不打,伸出青光粼粼的爪子,朝他脸上抓下去。

腾蛇被那股力道击中太阳穴,昏昏沉沉哪里避得开,璇玑还抓着柳意欢,一时顾不上他,眼看青龙地爪子便要将他抓得头破血流,突然后面伸出一只手提住他的衣领,朝后一扯,刚好避开了青龙的爪子。紧跟着,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神兽之间互相斗殴,不太好看吧。”

在场众人都有些发怔,此人竟是突然就出现在了场内,先前那番古怪必然也是他弄的,他们这么多神兽,居然谁都没发现。他一身白袍,面容冷峻,竟是个四旬上下的中年男子。朱雀见到他微微一惊,道:“是神巫?你是巫相!神巫可以随便来昆仑山吗?”

巫相冷道:“不用拿你们那套死规矩来说我,若不是白帝吩咐,我怎会屈尊来解决你们这帮神兽的事情。你们让开,我要和战神说几句话。”

找她的?璇玑莫名其妙,喃喃道:“我……我不认识你。”

巫相还是冷冷的:“你不需要认识我。白帝让我带话给你,识时务地,便速速回下界,昆仑山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与天争理,可怜可笑。”

虽说璇玑下定决心以后一定好好和人说话,开诚布公,但遇到这种鼻孔朝天的主,她也忍不住有气,说道:“白帝又不是天帝!我也不是来找他地!而且我也不是与天争理,没有做过的事,我为什么要承认?”

巫相冷道:“你说话须得注意,白帝也好天帝也好,都不容你随意诬蔑。谋反一事不承认也没用,无支祁被关在阴间,是谁推波助澜放他出来地?你难道不知与反贼交好,等同谋反吗?”

璇玑口拙,呆在那边空有一肚子委屈却说不出来。柳意欢拉着她地袖子,低声道:“到哪边都是这个说法啦,我看咱们也别辩了,这理是说不清的。先走吧!”

走?开什么玩笑!司凤还下落不明呢!还有亭奴!无支祁、紫狐、腾蛇!让她就这样走掉,她怎么能甘心?

巫相又道:“放出无支祁地是金翅鸟禹司凤,柳意欢。其中柳意欢还盗窃了天界法宝天眼,犯下这许多恶行,你们还说自己是无辜的吗?”

坏了,就知道他要拿天眼来说事!柳意欢只得咳了两声,说道:“天眼已经被天界的青龙小姐抢走,不在我这儿了。要定罪就来吧,我早已做好准备了。”

巫相回头瞥了青龙一眼,她脸上有些发白,低声道:“我……还没来得及将天眼交给白帝。”

柳意欢先时没主意这个青衣女子,如今听她说话声音犹如破锣一般,又是硬生生抠下天眼的元凶,忍不住看过去。谁知一看之下胸口如遭重击,怔在当场作声不得,长大的嘴巴里,隐约有口水要流出来。

璇玑见他神色不对,紧张地问道:“柳大哥!你怎么了?”

他恍若不闻,呆呆地看着青龙,看着她妩媚秀丽的容貌,纤弱的身段,半晌,才喃喃道:“天……世上竟有这等美人。柳意欢今天能看到她的娇容,马上死了也不遗憾。”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九章 神巫(三)

“柳大哥……”璇玑简直对他无语。

柳意欢咳了两声,想摆出正经的模样,奈何眼光不由自主总是朝青龙那里飘。

太美了!简直就是他理想的梦中情人!正好对上他最喜欢的那一型了,眉毛、头发、眼睛、嘴唇……甚至那破锣一样的嗓子他都觉得十分诱惑。

青龙被他看得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以她阴毒的性子,居然没发作,只跺了跺脚,转身便走。一直走到腾蛇面前,面色一沉,出手如电,青粼粼的爪子一招就插进了他腹中。这下不止腾蛇痛极惨呼,周围的人纷纷惊叫,就连一直面沉如水的巫相也震惊了,森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青龙一招得手,立即闪身退到朱雀身后,阴恻恻地笑道:“我青龙做事,还轮不到神巫来质问。莫要以为白帝吩咐你来讲几句话,就可以骑我们头上。他用火翼困了我多时,此仇不报,如何安

腾蛇被她那一爪子抓到了腹中最柔软的内脏上,痛得脸色发青,额上满是冷汗,最爱耍嘴的他竟然也骂不出来,可见有多痛。璇玑先前已经是按捺再按捺,这会见他重伤,跪在地上不能动弹,哪里还能忍得,抽出崩玉就朝青龙那里招呼过去。

柳意欢“啊哟”叫了一声,抬手在璇玑袖子上一扯,被她冷冷一瞪,吓得又缩回去,小声道:“她……心狠手辣……你、你也别杀了她……”

璇玑手腕一转。一道剑气疾射出去,朱雀青龙同时闪躲开,一个叫:“战神息怒!”一个喊:“臭丫头要造反不成?”璇玑要的正是他俩分开。身形一动,瞬间便到了青龙面前。青龙虽然知道璇玑前世是战神。但她一直以来都是不把任何人放眼里,天下只觉得自己最厉害最聪明,想来那战神什么的,也是个沽名钓誉的丫头罢了,谁知道她真的有一套。眼看崩玉剑对准头顶劈下来,她竟来不及躲,当即闭眼等死。

柳意欢大急之下,突然跳起来叫道:“不要杀不要杀!你忘了司凤地话吗?”

果然一提到司凤,璇玑立即停住,青龙抓准这个空隙,惊慌失措地踉跄而逃,一把扯住柳意欢的衣服,缩在他身后不敢动弹。她算看出来了。这人在护着自己,战神好像还蛮听他的话,跟着他混准没错!

“英雄!英雄救命!”她花容失色。破锣嗓子竭力装出楚楚可怜地样子,刺得人耳朵发痛。(1*6*K小说网更新最快)。

柳意欢眼见美人靠前。心中登时大乐。转而看到腾蛇受伤血流满地的样子,却也乐不出来。只好咳咳两声,乱七八糟地说道:“这个嘛……你做地不对……不过嘛,她也是冲动了。你们……那个,你们……”

青龙抓住他的袖子轻轻摇两下,妩媚的丹凤眼哀求地看着他,他那一颗英雄心啊,顿时化作绕指柔,傻傻笑着,不知该说什么了。

“柳大哥。”璇玑已经对他彻底绝望了,叫他一声,他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睛都发直了。她无奈之下只得把剑收回去,大叫一声:“柳意欢!”

他微微一惊,万分不舍地把眼睛从青龙脸上移开,“什、什么事呀,丫头。”

璇玑指了指他身后的青龙,她那青粼粼的爪子都快抓到他喉咙上了,他还浑然不觉,一脸傻笑。青龙见诡计被她识破,尴尬万分,赶紧放手要逃开,不防柳意欢一把抓住她地手腕,柔声道:“你别离我远了,不然她要伤害你了。”

青龙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男人,他虽然疯疯癫癫的,可眼神着实温柔的很。她这个神兽做得其实没啥意思,人人都嫌她脏,阴毒,都不愿搭理她,难得遇到一个这样的男人,她纵然再心狠,也有些触动,红着脸把手拽回去,瞪了他一眼,飘飘然走到远处自己躲起来了。

柳意欢的魂也跟着她飘远了,璇玑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管他,眼下腾蛇的事最重要。她走到腾蛇面前,柔声道:“怎么样?我这里有金创药,替你涂药吧?”

腾蛇疼得额上青筋乱蹦,冷汗涔涔,从齿缝里憋出几句话:“你……个臭小娘……见不到……老子伤得是内脏!金创药……顶个屁用!”

璇玑急道:“那要怎么办?”

腾蛇颤声道:“你……你渡力给我!”

璇玑如今已经知道如何渡力了,当即抽出崩玉,正要念他的名字,忽觉右肩一凉,像是被什么冰冷的东西刺了进来,她半边身子顿时僵住,动也动不了,崩玉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头顶听得巫相冷漠的声音说道:“你如今是带罪之身,还要白白连累一个神兽吗?还不快与他解开契约!”

璇玑动弹不得,心下骇然,急道:“你用了什么东西来镇我?!”

巫相没有说话,腾蛇勉强抬头,却见他手里攥着一把通体雪白地匕首,像是用冰雪铸成,匕首尖正点在璇玑右肩上。璇玑与腾蛇都是性属火的人,那只匕首却是水属性的神器,立即就克住了她。腾蛇认得那东西,那是白帝随身携带地一把匕首,他甚是钟爱,片刻不离手,谁想今日居然给了巫相,让他来镇璇玑。柳意欢这会终于回过神来,一看场面上的情形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也傻眼了,一个劲敲自己地脑袋,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如今除了一点妖气,和普通人几乎没两样,压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急得在旁边直搓手。

“快解开契约,莫要连累他!”巫相地声音比玄冰还要冷漠。

璇玑迫于无奈,只得颤声道:“我不知怎么解!”

巫相淡道:“很简单。你用哪只手与他订了契约,把它斩断,契约自然就消除了。”

灵兽之于主人。有左臂右膀的作用,因此断手也证明从此与灵兽断了契约。再无联系。璇玑地脸比白纸还要白,隔了半天,才道:“我……不相信。”

一直在旁边的朱雀说道:“将军,巫相没有骗你,契约就是这样解开地。不过。巫相,此事须得她自己愿意,你怎可逼迫与她?”

巫相道:“腾蛇也算你的同僚,你很乐意见到他为一个自己不甘愿的契约送掉命?”

朱雀无话可说,呆了半天,叹了一声,背过身去再也不看。

璇玑怔怔看着自己不能动弹地右手,当时她是用这只手与腾蛇订下契约的。真要斩断它?她以后就没右手了?可是如果不斩断,巫相说得也没错。她是在连累腾蛇。他本来被软禁起来,什么事也没有,是她自己跑到昆仑山。这契约如果不撤销。他身为自己地灵兽,大概也要和亭奴一样。搞个什么连坐的罪名了。

她越想越不甘心。努力克制的暴戾快要压抑不住。

凭什么?她根本什么都没做,难不成他们要把所有和无支祁说过话的人都抓起来杀掉吗?她心中杀意顿起。然而忽又想到禹司凤的话,只得再勉力忍耐。已经到这里了,她不能轻言放弃。

她苦苦思索对策,忽听对面地腾蛇说道:“老子不要她解开契约!你个神巫少管闲事!”

璇玑呆呆看着腾蛇,天啊,这是从腾蛇嘴里说出来的话?她没听错吧?他刚才不是还嚷嚷着让她解开契约吗?

巫相淡道:“契约一事你没权利说话,全部由你主人决定。不过还是要提醒你,莫要总是辜负白帝对你一片慈爱之心。再怎么宠爱,也会有尽头。”

“关你屁事啊!”腾蛇疼得满头汗珠子都滴了下来,嘴上还忍不住逞强:“快给老子滚!”

巫相不再理会他,只对璇玑说道:“你决定好没有?要不要解开契约?你若是不解开,那便不用废话那么多,我今日便在这里替天帝将你这逆天的叛徒处死!”

璇玑咬了咬牙,左手抓起崩玉,低声道:“腾蛇,我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主人,到这会还把你拖累得连坐,我也会瞧不起自己。你那天……一直叫我解开契约,我没答应你,眼下我答应啦。一只手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那……就这样!”

她举高崩玉,在柳意欢的惊呼声中对准自己的右手砍了下去!

腾蛇在那一刻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来,当头跳起,抄起伤口上的积血朝巫相身上投去。腾蛇的血比滚油还要烫,巫相深知厉害,不敢硬撞,只得飞快闪开,如此一来,他手里的匕首就没办法再抵在璇玑身上。

“傻姑娘!还不叫我的名字?!”腾蛇嘶声吼着。

璇玑半边身体突然能动,此刻再听他这样说,顿时明白了他地意思,只是左手用力太大,一时收不回来,她右手一让,崩玉剑咣地一声劈在地上,她一把按住,随即念动他的名字:“腾蛇!”腾蛇身后的火翼赫然张开,泛出苍蓝透明地色泽,刷地一下,便要将巫相包裹在其中。巫相将左手食指放在唇边,也不知念动了什么真言,另一手五根手指在左手背上轻轻弹动。璇玑和腾蛇陡然感到脚下地面开始抖动,立即纵身而起,只听“空”地一声,他们站立的地面又被什么东西压得凹了进去。

方才击中腾蛇太阳穴地也是这股怪力,想来应当是巫相地能力了。被他这么一搅,腾蛇的火翼自然没裹住他。九天玄火过于霸道,中者立即化成灰烬,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昆仑山放肆地点燃九天玄火,当即就把火翼收了回去。

璇玑瞅准了巫相地破绽,足尖一点,兔起鹘落,崩玉发出炫目的光芒,眼看便要将他罩在其中。谁知他右足在地上狠狠一跺,整个人竟像风一样消散开,一瞬间就不见踪影了,远远地还听到他的声音:“执迷不悟!小子无礼!”

腾蛇见他走了,才松了一口气,腹部的伤口又开始疼,他两脚一软,一屁股坐地上,开始长吁短叹。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十章 神巫(四)

你……没事吧?”璇玑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犹犹他。

腾蛇捂着腹部,鲜血染了满手,抬起来在她面前晃,一面笑:“你看像没事的样子吗?”

“那我马上替你报仇!”她掉脸就要找青龙算账,谁知青龙早就拽着朱雀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她肯定不是那种做了坏事还乖乖留在原地等人家找茬的类型。

“哎,好啦!这种伤口过一天就会痊愈,没什么大不了的。”腾蛇把腿盘起来,撑着下巴笑得怪异,两人对看了半天,都有点欲言又止的味道,璇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干脆抱着膝盖坐在他对面,半天,才道:“你……真的不要我解开契约吗?断一只手,也没什么啦……”

腾蛇脸色一正,握住她的右手腕,低头看了半晌,轻道:“不,不需要。你就这样,好好的。我不需要女人为我断手,以后会做噩梦的。”

璇玑“嗤”地一声笑出来,腾蛇被她笑得莫名其妙,瞪圆了眼睛。她慢吞吞说道:“你现在看上去比较有人样,不太像野兽了。”

腾蛇“啧”了一声,仰高脑袋,哼道:“什么话!老子一直是响当当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没眼光的女人才会认为是野兽。”

璇玑笑道:“是是,你是好汉子,先前大发脾气逼着我解开契约的是谁?”她提到这个,神色有些黯然,又道:“你那天……说了很伤人的话。”

腾蛇怔了半晌,才道:“我曾以为自己能把这事办的很好。结果才知道其实什么也做不了。”顿了顿,又道:“本来那天,天界就已经派了人来捉你。但不知怎么的,又撤了回去,天帝老大不知道究竟想着什么。我想了很久,也不明白他到底要干嘛……”

璇玑撅嘴道:“谁管你这些玄乎地东西啊。我是说你那天说话很过分,你应当给我道歉才对!”

腾蛇睥睨地看着她,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气:“道你个大头鬼……”

若不是顾忌到他身上有伤。璇玑真想把他狠狠揍一顿。

腾蛇突然说道:“如果你指的是我说你没有心的事,其实那话是别人告诉我的。”

原来那天腾蛇得到了璇玑的首肯,跑到镇子上去买东西吃,才吃了一两口,立即感应到了天界的召唤。在职的仙人下界,只要天界有人催动真言,三刻之内必须赶过去,腾蛇自然也不例外。

在他不甘不愿地赶到催动真言之人的身边。才发现来地人是应龙。当然,他是来劝他回去的,不单劝他回去,还带给他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因为璇玑涉及谋反。天帝已经决定派人捉拿了。成天和璇玑待在一起的腾蛇当然对这件事情表示出了极度的不满,应龙劝了半天也没劝动,最后说道:“咱俩情如兄弟,我才特意下界来提醒你。这般好心却被你当作驴肝肺,那么不提也罢。你就继续跟着那无心的怪物混吧!我等着看你是飞黄腾达还是身败名裂!”

腾蛇立即就上了心,追问:“你方才说什么无心的怪物?骂谁呢?”

应龙冷道:“那要问问你这头蠢货给谁做的灵兽了!放着神职地神兽不做,非要下来给个怪物做灵兽,你当奴才还当上瘾了!居然还帮着她说话!”

腾蛇顾不得理会他的侮辱之词,只是问:“你把话说清楚。无心的怪物,是指璇玑?她怎么了?”

应龙阴森森地说道:“她是个只有壳子的怪物,再多地也不能告诉你。总之你好自为之,你今天若不跟我回去,以后再见,你就是谋反的犯人了。哼。大半辈子的交情,我也算仁至义尽。”

说罢转身便走,腾蛇急忙扯住他:“你等等!既然话已经说出来了,说完又何妨!你要我跟你走,可以!但你得把事情告诉我!”

应龙甩开袖子,“你只拿这话去问她,不要来纠缠我!一句话,走还是不走?”

腾蛇见情况如此严峻,自己确实不好呆在下面了,只得答应跟他回天界。自己向白帝请罪。他本来是打算上了天界之后,和白帝把这场误会说清楚,谁知白帝见到他全无以前的慈爱,冷面冷眼,若不是应龙帮着求情,他只怕早就给关到地牢里去了,哪里还能享受软禁的福气。

“应龙让我拿话来问你,我问了,可你自己也糊里糊涂。我估摸着,这事儿听着就不像好事,大概是

。回头你见了天帝,得好好问问他老人家。”

璇玑没有说话,她想起均天环碎裂之前,耳边浮现的那个声音。

她总是在快要想起什么的时候,又将想起的一切全部忘记。那滋味很不好受,就像喷嚏打不出来一样。她是个没有心的怪物?只有壳子?

小时候她对什么都没兴趣,一切都淡淡地,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发呆。所有人都会说她像没有心一样。原来这并不是假话,原来这居然是真的!她真的没有心?那她到底是什么?不是战神将军吗?

不不……战神将军又是什么?天界那么多骁勇善战的人才,为什么独独让她一个娇弱的女子去面对来袭地阿修罗?她是怎么成为战神的?每个神仙都有自己的过去,有的是修炼成仙,有的是天地精华灵气聚集而成的仙人,她是怎么来的?

无支祁说均天策海是一位天神留下的神器,可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天神。她又为什么会对均天策海有那么大的反应?

璇玑越想越糊涂,脑子里像有一只手在使劲抓着,把所有东西都抓乱了,她找不出原因,想不起任何东西。

战神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她一点也回答不上来。

腾蛇见她脸色难看,便道:“你自己想也想不出来,不如留着疑问去问天帝他老人家。眼下留点精神吧,青龙和朱雀两个人肯定不会轻易放弃,按青龙那死女人地个性,肯定会时不时来偷袭。你到时候会被她逼得发疯,不想打也不行了。”

璇玑点了点头,起身回头叫了一声:“柳大哥,咱们走吧……”可回头一看,空荡荡的,哪里还有柳意欢的影子!她顿时傻了,她才和腾蛇说了几句话呀!怎么人就不见了?

“不好!肯定是被青龙抓走了!”璇玑立即有了推断。

腾蛇咳了一声,道:“不……我看到他自己跟着青龙走掉的。这回……可不关青龙的事。”

“你看到?!”璇玑跳了起来,“你看到怎么不拦着他?!”

腾蛇翻着白眼:“我干嘛要拦他……再说,他魂都不在这块了,我拦他不是浪费力气吗?我可是受了重伤。”

当然他说得有道理,柳意欢大概是脑壳撞坏了,好像第一次看到美女似的,以前他也是色迷迷,可从来没见他这样失魂落魄过。这里可不是庆阳,随便他乱跑,猴子做大王。在昆仑山乱闯,他又是待罪之身,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走啦!快点!”璇玑真是郁闷的头发都要白了,一路过来五个人,没多会功夫就变成她一个了。好在找到了腾蛇,偏偏他又受了伤。

“你要干嘛?”腾蛇没好气地问着。

“找柳大哥啊!”这还用问吗?无支祁和紫狐她拦不住,司凤她也没能抓住,这会再让柳意欢跑掉,她真不如撞墙去算了。

腾蛇叹道:“你别找了,去见天帝才是正经,他老人家大概这两天就要下来昆仑山了,下来之前百神都会在昆仑山游荡巡逻,这里这么大,等你找到他只怕也被扎成蜂窝了。省点力气吧!去正殿找个角落等着才是正道!”

璇玑怎可能听他的,两人争辩了半天,她正要伸手强行将腾蛇抓起来,忽听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回头一看,却是柳意欢自己回来了。

“柳大哥!你跑什么地方去了?!”璇玑赶紧扑上去,将他拽过来。

柳意欢脸上红红的,傻笑了半天,才道:“我和佳人去私定终身了。”

什么?!璇玑和腾蛇都吓了老大一跳。腾蛇颤声道:“等等!你嘴里的佳人……不会是指青龙吧?!”

柳意欢脸红道:“原来你们都看出来了……嗯,就是她。”

看着他含羞带涩的样子,璇玑只觉背后寒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赶紧道:“你……你和她……私定终身?你们都说什么了?”

柳意欢呵呵笑了一声,满面陶醉,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不能自拔,直到璇玑和腾蛇快要受不了,打算出手揍他一顿的时候,他才开口说出方才的遭遇。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十一章 神巫(五)

来他一见到青龙就无法自拔地迷恋上了,要怎么解释呢?他自己也不知道,总之他见到青龙那一瞬间,立即就明白了自己要的是啥样的女人,也立即明白他要的就是她。

他的目光就没一刻离开过她身上,于是当她拽着朱雀偷偷开溜的时候,他也不由自主跟了上去。朱雀和青龙当然早就知道这人一直跟在后面,他显然根本就没打算隐藏。最让朱雀奇怪的是青龙的反应,按照她的性子,应当是过去狠狠将这胆大包天的金翅鸟折磨一通,令他生不如死才对。

谁知她居然脸上红红的,隐约还带着羞意。这种神情看得他毛骨悚然,最后终于忍不住退让:“那个……那人好像找你有事。你们聊,我先走了!”

柳意欢追过来的时候,就见青龙一个人站在原地,背对着自己,那纤弱的背影,令他怦然心动。他轻手轻脚走过去,生怕触动那种脆弱的美丽,一直走到她身后,他忍不住想抬手摸摸她的秀发,突然青光一闪,她箍住了他的手腕,面冷如冰,阴恻恻地说道:“你一直跟着我,耍什么诡计?!是要报复我挖了你的天眼吗?!”

柳意欢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放在自己的眼皮上,低声道:“这两只眼睛也送给你,若你喜欢。你挖了,我只会欢喜,让我去死也没关系。”

青龙活了那样久,从来也未曾有人对她说过这般甜蜜的话,当即心跳如擂,手里再也没半点力气。脸上红得更厉害了。

“你……你休想骗我……”她的语气好像也硬不起来了。

柳意欢将她按在自己眼皮上的手指往下按,轻道:“我就是死,化成一团灰,也不会骗你一个字。”

青龙怔怔看着他地脸,她的手已经没有半点力气,如今似乎是他抓着她,和刚才的情况完全相反。

“放开……我。”她喃喃说着。

柳意欢立即放开了她的手腕,她倒退两步。垂下头,慌乱得像个小孩。柳意欢说道:“我叫柳意欢,若我还能活着离开昆仑山,请你一定要做我妻子。”

青龙被他吓了一跳,掉脸就想逃,柳意欢在后面叫道:“你若是心里有别人,我也不在乎!我对小姐你敬若天人,心无旁骛!”

青龙简直被他搞得乱七八糟。跑了两步,突然觉得不甘心,停下脚步,想了很久。才回头道:“你……你若是有诚心……就在龙门那里等着我,什么时候会去我不知道……总之……倘若我去了,你却不在,我……我便杀了你!”

于是柳意欢就充满梦幻表情地回来了,这就是他私定终身的过程。

璇玑听得呆住,好半天,才道:“那你、你不会是现在就打算去龙门吧?”

柳意欢笑道:“当然是现在就去!我可一时半会也等不得了!小璇玑,天帝要派人来抓我就让他抓吧,我回来就是和你们打个招呼。这就走了。”

腾蛇扶住快要掉下来的下巴,不可思议地问道:“喂喂!你不会是当真的吧?!居然真的喜欢那臭婆……喜欢那青龙?!可别说我不提醒你,她能几千年不洗澡不换衣服!”

柳意欢摇头道:“她就是脏成乞丐,我也不会嫌弃她。不说啦,我去也!”

璇玑赶紧拉住他:“开明门都关上了,你怎么去龙门?还是等咱们见了天帝之后再去吧!”

“等不得了!”柳意欢心急如火。恨不得马上给他一双翅膀飞到龙门那里。

璇玑没办法,只得说道:“那……我们陪你去。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只是,柳大哥你真地不用再考虑一下?”

“还考虑个屁啊!这种事情就是靠一股冲劲!都像你和小凤凰那样考虑来考虑去,所以才会闹得一个被情人咒咒得半死不活,一个哭得昏过去!”

柳意欢颇有一种“懒得和你们这些小屁孩废话”的气势,摆摆手,转身便走了。璇玑和腾蛇没办法,只得陪着他,将他送到龙门那里再回来找天帝。

*****

紫狐幽幽醒转的时候,发现周围都是雾气。白茫茫,望不到尽头。

她嗖地一下坐起来,试着小小声地呼唤:“无支祁……璇玑……司凤~~~柳意欢~~~”

周围没半个声音回答她,紫狐这下慌了,四处看了半天,除了雾气什么也没有,她急得直跳脚,骂道:“这帮没良心的!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下!不是说好了大家一起行动吗?!吉祥物也不能随便被丢弃啊!”

她骂了一阵,很快就发现就算叫破喉咙也没什么用,于是乖乖闭嘴,在雾气里四处走动,试图找出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可是,走了一阵,她突然觉得不对劲——等等,这样湿漉漉的雾气,这样的安静……她怎么这般熟悉?仿佛有了什么感应一样,她猛然回头,只见远处雾蒙蒙的地方,隐约

黑影,像是一间小小的茅屋。

紫狐地心突然砰砰乱跳。不对啊,她怎么又回无间地狱了?她明明是和无支祁他们一起离开了阴间,大家去了昆仑山……难道她被那道白光直接打入了无间地狱,连审问都免了?

抑或者,去昆仑山,离开阴间,都是她做的一个梦。其实她和无支祁都还留在阴间那个小茅屋里。

是的,她倒宁愿没出去过。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她和他,但这样就已经完全足够了。她很容易满足,这样就够了。

冥冥中,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问她:是不是觉得宁可留在那茅屋里?永远也不出来?

她受了蛊惑一般,缓缓迈开步子,朝小茅屋走去。茅屋的门虚掩着,里面依稀有人影晃动。她轻轻推开,却见一个英伟地背影,乱七八糟的辫子拖了老长,那不拘一格地样子,正是无支祁。

紫狐有一句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不防他突然回头,一见到她,他眼睛一亮。柔声道:“紫狐,你跑哪里去了?我等了你好辛苦。”

“我……”她不知该怎么说。

无支祁走过来轻轻将她搂在怀里,在她头发上一吻,轻道:“我想了你一千年,你可算来了。咱们再也不分开吧?”

此等情状,梦耶?幻耶?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样多好?她一直以来期盼的、渴望的,不就是这样?她终于等到了无支祁的钟情,一千年了。他一转身就会发现她,醒悟她对他的感情有多深。

紫狐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紧紧抱住无支祁,喃喃道:“你……说得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当然是真地。我终于明白啦,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咱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出去了,我就娶你,永远都在一起。”

她几乎要流下泪来。

或许在她最美好地梦境里,会出现这样的幻想,但梦醒之后,她还是她,无支祁也还是无支祁。可现在这一切终于变成了现实。她再也不用为了这段苦苦纠缠的感情感到绝望,他就在这里,在她怀里,如此真实的,温暖的,存在着。

紫狐迷迷蒙蒙地抬起头。脸颊红如火,轻道:“无支祁,你喜欢我吗?”

好像在很久之前她也问过这个问题,他是怎么回答地……她怎么忘了……啊,好像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快要沉溺在他的怀抱里。

“当然,这世上我最喜欢的就是你。”

“那……你亲亲我。”

那你亲亲我。

她心中突然一凛,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里真地是无间地狱?怀里这个人真的是无支祁?她似乎在很久之前也提出过这个要求,那时候的无支祁。是怎么回答的?

……她想不起来?

唇上骤然一凉,他吻了下来,给了她一个冰冷彻骨地吻。

紫狐心念急转,一瞬间无数画面纷至沓来,她一把推开他,颤声道:“不!不对……你不是他!这里也不是无间地狱!”

话音一落,眼前一切突然变成了扭曲的烟雾,紫狐揉了揉眼睛,这才发觉茅屋、无支祁、白雾,所有的幻象全部消失,她此刻站在一片树林里,日光从枝叶间倾洒下来,点点斑斓。

无支祁,正在她地对面。

紫狐一阵狂喜,正要跑过去,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双目无神,动也不动,像一块石头。

“无支祁?”她叫了一声,谁知他没有任何反应,从他身后突然探出一颗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紫狐吓了一跳,却见无支祁身后走出一个浑身雪白的女子来,她从头到脚都是白色的,连面目也被炫目的白光笼罩,一团模糊。

紫狐缓缓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那女子。

那女子仿佛没有长脚,飘飘然绕过无支祁,一面低声道:“为什么要醒过来,留在那里不是很好吗?你想要的,都可以给你。”

紫狐对这个女人莫名生出一股恐惧,原来那个幻象是她做出来的!她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心里渴望地是什么呢?

那女子缓缓摇着颀长的袖子,树林中突然便起了一层淡薄的雾气,雾气里散发出甜蜜的香味,中人欲醉。她低柔的声音也像醇酒一般:“回去吧,巫彭从不伤害人,巫彭只会给你最甜美的梦……”

原来是神巫!紫狐只觉神智又开始恍惚,她抬手使劲拍着自己地脸,但显然并没什么效果,她的脑袋又变得乱糟糟轻飘飘,好像什么都忘了。

紫狐拼着最后一点灵性,张嘴在舌头上狠命一咬,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痛得她眼泪汪汪,但幸运的是这甜蜜的雾气好像对她也没什么作用了。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十二章 神巫(六)

“无支祁!你快醒醒啊!”

紫狐冲过去,抓着他的领口一顿推搡,奈何他简直像被抽走魂魄的木头人一样,动也不动,两眼瞪得犹如铜铃一般,不知沉浸在什么古怪的梦里。

紫狐抬手便想给他一巴掌,忽觉袖子被人轻轻扯住,巫彭犹如鬼魅一般站在她身后,贴着她的耳朵,轻轻说道:“别吵他,人都有做梦的权利她的吐息如此冰冷,令人不寒而栗。紫狐打了个寒颤,急忙回身推她,触手只觉冰冷滑软,巫彭脚不沾地飘远了。

雾气渐渐变得浓厚,若不是靠着舌尖上一点剧痛,只怕紫狐此刻又要陷入那无止境的狂想中无法自拔。无支祁突然动了一下,紫狐又惊又喜,急忙叫道:“你醒了?!没事吗?”他并没有答话,抬起头来,神情依旧呆滞,忽而推开她的手,转身便走,紫狐赶紧阻拦,却哪里拦得住他!

巫彭影影绰绰出现在雾气中,行踪无迹,飘来荡去,一时间仿佛整个林子里都是她白色的身影。她似乎不能理解紫狐快要抓狂的行为,喃喃问道:“为什么要叫醒他?为什么要醒过来?真实不是很辛苦吗?你们不是都很喜欢逃避吗紫狐死死扯着无支祁的衣服,他的衣服都要被她扯破了也拦不住他,她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耳边还要听这女人絮絮叨叨的说话,禁不住厉声道:“你闭嘴好不好?!你那套鬼把戏早过时啦!快点让他醒过来!不然我把你脑袋从脖子上拧下!”

她情急之下突然想起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全身雪白的巫彭,只要把她打倒,无支祁自然就能醒过来,当即放开无支祁。紫色的身形闪电一般窜向林中的巫彭。她本以为神巫都是极厉害地人,故而这一抓丝毫也不敢懈怠,使出了全部的力气。谁知那个巫彭连躲都不会躲,哆嗦了一下就被她抓住胳膊。手骨几乎都要为她抓裂开,痛得嘶声大吼。

紫狐也是一愣,她叫得杀猪一样的惨,害她情不自禁把手甩开,低声道:“不会吧……你真地是神巫?你……难道不是应当很神气地让过去吗?”

巫彭委委屈屈地捂住手腕。身影缩在雾气后面,颤声道:“那些野蛮人才玩的拳脚游戏,谁要学!”

紫狐见她虽然没有任何身手,但身形飘忽轻灵,一会不盯着就会躲到雾气里,不由赶紧追上去,这次轻轻抓住了她地衣襟,微微用力将她半提起来,得意地叫道:“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快!把雾气收走!否则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

说罢把手指按在她冰冷的眼皮子上。作势要去抠。

巫彭吓得浑身瑟瑟发抖,袖子一摆,片刻之间林中的雾气全消。阳光灿烂,满目清明。

“我……我收了……别……别抠我眼珠!”她说话都不利索。舌头一个劲打结。真的是在害怕。

紫狐回头一看,无支祁还是呆呆地一个劲朝前走。像一只被人控制地木偶。她不由勃然大怒,尖利的指甲狠狠往下按去,巫彭的眼皮上顿时开始流血,她骇极尖声大叫,叫声犹如宰猪杀驴一般:“你不守信用!”

紫狐厉声道:“是谁不守信用?!他还没醒过来!不是你作祟是谁?!”

巫彭颤声道:“他不醒过来我也没办法!我只能让他陷入幻象,却没本事拉他出来!何况他自己也愿意沉浸在幻象里,你有什么资格去叫醒他!”

“胡扯!”紫狐卡着她的脖子,恨不得掐死她:“那都是假的!谁愿意要假的东西!我扯下你的脑袋给你换一颗木头的,你乐意吗?!”巫彭连连摇头,生怕她脾气上来真给自己换个木头脑袋,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紫狐吼道:“你还有脸摇头?!那你还不快去叫醒他!”

巫彭被她摇来晃去,头晕脑胀,勉强道:“我……真地没办法……”

紫狐再也按捺不住,抬手便要打得她脸上挂彩,头顶突然白光一闪,有人厉声道:“放肆!好大胆的妖孽!”

她的胳膊突然呈一种不可思议地姿势朝后扭去,紧跟着“喀嚓”一声,紫狐痛得尖叫起来,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她的胳膊被人生生扭断了。

一个浑身是血地青袍老者站定在巫彭面前,朝紫狐怒目而视,冷道:“什么妖魔鬼怪都敢来昆仑山捣乱!巫彭,你如何?”

巫彭缩在他身后瑟瑟发抖,那人见她满脸是血,都是方才紫狐要抠她眼珠刮破眼皮弄出来地,他只当是紫狐伤了她,当即怒目圆睁,喝道:“鼠辈敢尔!”

紫狐来不及辩解,只觉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她咬牙撑起身体,朝无支祁那里飞奔。突然只觉背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五脏六腑一瞬间仿佛都变了位置,整个人嗖地一下朝前飞撞出去。这一下刚好击中她地背心要害,紫狐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咳出一行血来,獠牙渐渐现形,面容和手指也开始扭曲,不再是方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看上去有点妖狐的狰狞了。

巫彭死死抓着那人的袖子,见他身上有血,吓得又急忙缩手,颤声道:“巫凡也被人打伤了?!”

巫凡面上青气顿现,想到方才他发现有人入侵昆仑山,便亲自跟上去调查,谁知只捉到一只紫狐,随后就被璇玑发现,险些丢掉命。神巫们都住在昆仑山外围,对天界曾发生的事情不甚清楚,故而他们都以为是外敌来袭,毫不留情。

眼见紫狐被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看是活不成了。他哼了一声,转头去看巫彭脸上的伤势,一面皱眉道:“怎么只有你在这里。巫阳呢?”

巫彭眼泪汪汪,抖着嗓子道:“他……还在睡觉……就算醒着。他也不会帮忙吧!从来只会冷眼看别人死活的家伙!”

巫凡替她看了看伤口,才发现只是眼皮上有些划痕,心中不由暗悔对紫狐出手太重,回头一看,那狐狸居然还能爬起来。朝前面狂奔。他犹豫了一下,不知是该出手将她彻底打死,还是干脆放她一条生路。

巫彭抓着他的手腕使劲抖:“跑了!她跑了!前面还有一个男人!你快去捉住他们!要是让天帝晓得咱们没拦住,指不定怎么责罚呢!”

巫凡皱眉道:“伤成那样,不死也只有半条命,何必再捉!真正肇事地都已经进了神殿,除了巫相,谁也进不去。”

巫彭指着自己脸上的伤口,急道:“你看!她把我抓成这样!话要是传出去。让那些凡人怎么想神巫!连只小狐妖都打不过!”

巫凡哼道:“丢人的是你!没本事偏偏还要跳出来现眼!”

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带着巫彭追了上去,远远地。却见紫狐追上一直愣愣朝前走的一个男人,急切地说着什么。那人却好似什么也没听见。只是一直走,一直走。不远处便是悬崖,倘若他再走下去,就会失足坠崖了。

巫凡看了巫彭一眼,道:“是你做地?”

巫彭揉着眼皮上的伤,语气很是自豪:“我不喜欢你们那些打打杀杀的蠢法子,用这样的手段,惹得他们自己去死,岂不是清雅的多!”

嘿,清雅!巫凡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没说出来。

地上有大滩地血,他弯腰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鼻前轻轻一嗅,低声道:“打断了妖狐的心脉,她是活不成了。那男人只怕一会也会自己掉下悬崖,轮不到我出手。走吧!还看什么!”

他不顾巫彭的反对,硬是拉着她走远了。

紫狐只觉全身都疼得厉害,内脏仿佛有火在烧灼,有千万把刀在活剐。她大口喘着气,突然想起什么,用已经伸出利爪的手狠狠在脸上按着,将凸起的狐狸嘴脸按下去。

那模样太丑了,她不喜欢。

无支祁是很喜欢她做狐狸的,这么多年,她一直婉转柔顺地从了他的意思,没有半点忤逆,如今这最后一次,她不会再遂了他的心愿。

他的身影就在眼前,还在发了疯一样地朝前走。

紫狐着急地同时,却也好奇,能让他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的梦境,究竟是什么样的呢?那里面……会不会有她?

紫狐伸出手,死死抓住他地腰带,大叫:“无支祁!你这猢狲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快给老娘爬起来!”

这一声喊好像还真起了点作用,他朝前走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木木地站在原地。

紫狐大喜,急忙跑到他身前,抬头去看,只见他眉头微蹙,似是遇到什么难题,有点迷惘,不能确定地样子。紫狐抬手拍了拍他地脸,在他脸上沾了一大块血迹,他也一点反应都无。

“死混蛋,你快醒过来啊!”她破口大骂,禁不住有些哽咽。

这个混账,做什么事都不把她放在心上,就连做梦都心不在焉,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你再不醒过来,我就要亲你了哦……”

她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他。她当然知道,这句话对他永远都没有任何作用,无论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她轻轻抓起他地手,眷恋地放在脸上,低声道:“猢狲,你这只死猢狲。”

突然,她张口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下,无支祁大叫一声,猛然从幻境中脱身而出,还反应不过来,低头呆呆地看着紫狐。

“啊?小狐狸?咦?……我这是……怎么回事……”他迷惘地抓着脑袋,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还在蔓延,他见紫狐还在发狠地咬,急得差点跳起来:“好啦好啦!我醒了!你别再咬!痛死我了!”

紫狐松开嘴,抬头望过去,雪白的腮上满是鲜血,眼神也有些散乱。她突然微微一笑,哼了一声,娇滴滴地说道:“果然还是要让你吃点苦头,否则不认得老娘是谁。”

无支祁捂着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腕,哭笑不得,四处看看,又道:“奇怪……中了幻术吗?惭愧惭愧,我竟半点也没发现。”

紫狐柔声道:“你……在梦里都看到什么了?”无支祁摸着下巴回忆:“嗯……就是一大帮兄弟啦,一起喝酒,痛快的很……你怎么了?!”

他猛然抬手揽住瘫软在地的紫狐,触手只觉她浑身软绵绵地,半点力气都没有。胳膊上又是一痛,却是她的爪子狠狠抓了上来。

紫狐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轻道:“没梦见我?”

无支祁怔怔看着她,半晌,突然沉声道:“是谁做的?”

紫狐咧开嘴,神情涣散,轻轻说道:“无支祁……无支祁你亲亲我。”

他没有再问是谁了,除了那些神巫,还会有谁?他将紫狐紧紧抱在怀里,低头慢慢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再看她,面上红晕直可压桃花,妩媚的唇边露出一丝笑。

这下,千年的心愿可了。

她贴着他的耳朵,悄悄问了一句什么,无支祁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她笑了两声,身体急剧缩小,最后变成一只紫色的狐狸,蜷缩在他怀里,动也不动了。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十三章 神巫(七)

支祁缓缓抚摸着她光滑依旧的皮毛。

他的小狐狸,慢慢变得僵硬了。

她再也不会用毛茸茸的尾巴来蹭他的脸,娇滴滴地和他说一些犯傻的话,也不会哀怨又无奈地跟在他后面,只要一回头便能看到她尖尖的嘴巴。

她一直抱怨:无支祁,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我,都不回头看看我。追在你后面,真是累死了。哪天我要是不想追了,你大概也不晓得。你做猢狲很成功,一大帮兄弟,热热闹闹。不过做男人,真的很差劲!

没错,他真是个很差劲的男人。

这下,她真的不在了,哪怕再回千万次的头,也捉不到她一根狐狸毛。

无支祁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叹息都是若有若无地。他将紫狐抱在怀里,站起身子,茫茫然看着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变,他还是他,昆仑山还是昆仑山,唯一不同的,只是她不在了。

“小狐狸……”他喃喃说着,在她紧闭双目的脸上轻轻抚了一把,“死猴子要替你报仇啦。你胆子小的很,一个人走黄泉路,万一迷路了,那岂不是糟糕之极。我找几个神巫陪着你走。”

他从肋下缓缓抽出策海钩,似乎是感应到他身上汹涌的气息,策海钩散发出冲天的银光,犹如一道利刃,破开林中所有的阴霾。

“我要这一座山都给你陪葬,如何,死猴子很大方吧?”

他笑得狰狞。

无支祁本来就是分外张狂的妖魔,一直以来信奉的观念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千倍偿还。他平日里虽然说说笑笑,懒洋洋地什么都不在乎,一旦触及他的底线,换来地代价就不是惨痛所能形容的了,否则当年他也不会闹得天界为之头疼。

他将策海钩在手里转了几圈,那沉重的武器在手中呜呜作响,渴望冲天一怒。

突然,他把策海钩高高抛起。大喝一声:“去!”

那一人长短的策海钩顿时化作一道银光,眨眼便消失不见了。四面八方扑来的风仿佛在一瞬间都乱了方向,尖锐地呼啸着,在无形的夹缝里互相摩擦碰撞,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无数叶片被卷入气流中,瞬间就被切割成了碎片。

地面开始剧烈地震颤,令人站立不稳。远远地,只听“飒”地一声锐响,紧跟着便是空空轰轰的山体剧烈声响,一条银龙破空而来。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锐不可当。

无支祁纵身而起,胳膊一抬,那条银龙稳稳地落在掌心——正是飞回来地策海钩。

他反手将策海钩插在腰带上,抱着紫狐,足尖在树顶微微一点,利落地跳下了悬崖。

在他身后,天崩地裂,神巫居住的昆仑山外围一侧山峰。轰然倒塌。他痛快利索地,为紫狐报了仇。

而身在昆仑山的璇玑三人,一瞬间都感觉到了这剧烈的天地之变,纷纷变了脸色,回头望去。西方有一道黑龙般的烟尘冲天而起,久久不散。

“那是……”璇玑微微蹙眉。突然想起什么,惊道:“那边是神巫住的地方吧?难道无支祁和他们打起来了?”

柳意欢眯着眼,望着那腾空而起的烟雾,心中不由感叹,他玩了好大一票。这下,再谈什么都是假的,一旦动了手,那就是无可挽回地局面了。

腾蛇眼睛一亮,叫道:“无支祁也来了?!走!我们去找他!”

柳意欢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奇道:“喂。他已经动手了,把山都给削空了一块,难道不是大祸临头?”

腾蛇早就跑到了老前面,大叫道:“大祸留到后面再说!先和他打一架才是正经!”

在他心里,还一直念着要和无支祁打架,这才是头等大事,其他的,全部靠边站。

这次有腾蛇带路,出开明门简直和吃豆腐一样容易,门一开,九颗脑袋的开明兽还睡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无支祁下的迷药还真厉害。腾蛇见到它,便咧嘴笑开了:“是你们做地好事吧?这头傻乎乎的开明,和狗似的,见什么都敢吃,迟早要吃出大罪来。”

璇玑道:“这次我们骗过它进了开明门,天帝会责罚它吧?”

腾蛇耸了耸肩膀,“这个嘛,就要看它的运气和天帝他老人家的心情了。它这种傻蛋,天帝肯定也懒得责罚它,最多就是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关地牢里一段时间给它反省罢了。”

璇玑听说不会让它丢掉性命,心里也舒服了点。无论如何,擅闯开明门,是他们不对在先,连累了这样一只挺可爱的神兽,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的。

“见到天帝,我帮它求情吧。”

腾蛇听她这样一说,便“哧”地一声嘲笑出来,在她脑袋上重重一锤,道:“这个你也求情,那个你也要求,真当天界是你家后院?自己都自身难保,还管的了别人?做好人可不是这样做的,你这种,就叫最大地傻瓜。”

璇玑本来想反驳,但想到自己确实要求太多了,只得闭嘴不谈。而且说真的,一来她能不能见到天帝是个问题,二来见到天帝她能不能记起自己到底要说什么也是个问题。

这些事情还是留着后面慢慢想,眼下先把柳意欢送到龙门那里,再看看无支祁究竟做了什么好事才是正经。

三人出了开明门,腾蛇把柳意欢负在背上,齐齐跳下那道万丈悬崖,这时谁还管不能御剑,璇玑在半空就御剑飞起,沿着赤水河一路飞行,远远地,便看见方才岸边层峦叠翠的山峰被削平一大块,烟尘还没有平息,还渐渐有朝赤水河这边弥漫过来的趋势。

柳意欢看得咋舌不已,连连叹道:“那只死猴子!真是刹不住手啊

他都干了什么!回头天帝老儿就是不责罚咱们擅闯昆叫咱们赔他一座山头。那光挑土就得挑个几百年!”

腾蛇望着那被削平的山峰,突然起了一种不详地预感,失声道:“那是神巫住的地方!削平山头倒还是小事,他若把神巫们都给杀了,那才是真正的大不妙!”

“怎么个大不妙?”璇玑回头问他。

腾蛇却不答,隔了一会,突然问道:“你男人呢?他怎么没来。”

他指的当然是禹司凤,谁知提起他。璇玑和柳意欢两人面上都是一暗,璇玑叹道:“他……不晓得被谁掳走了。紫狐是被一道白光掳走的,他却是突然就消失了……”

腾蛇冷道:“很好!那你等着为他俩收尸吧!你们真以为天界那么好欺负,随你们进出?天帝老爷子若不抓几个人来牵制你们,他也不叫天帝了!”

璇玑听他这样说,脸色都变了,柳意欢急道:“你不要在这里乱说好不好?扰乱人心,其心可诛!”

腾蛇道:“我怎么是乱说?你们这次过来。若没有闹事杀人,他俩或许还能保住命。但无支祁那小子没忍住,把神巫都给杀了,他俩还能有命在吗?好好的。平白无故掳走两个人算怎么回事,你们都没细想过吗?”

璇玑低声道:“可是……我能感觉出来,带走司凤和紫狐的,不是一个人……带走紫狐的那个神巫,是我伤到了他。但把司凤带走地……我连影子都没发觉。”

腾蛇本来还想说点难听话吓吓她,但此刻见她脸色十分难看,那难听话却说不出口了,只得叹了一声,道:“罢了。走一步算一步。老子这条命,莫名其妙就搭在你手上了。”

璇玑看着他,轻声道:“我也不想连累你……要不你还是回去吧,别让朱雀青龙在后面给你说难听话。”

腾蛇翻了她一个白眼,“放屁!你以后要是再说这种话,老子就一刀把你的腕子给割了。回家炖猪手吃!”

璇玑本来还想辩白自己是人手不是猪手,忽见龙门就在不远地前方,而龙门下正有一个人在慢慢往前走。柳意欢惊喜莫名,挣扎着就要从腾蛇背上跳下去,连声叫道:“是她!是她!老天!她居然真的来这里了!比我来得还快!”

腾蛇捞住他的腰带,定睛看了一会,才道:“慢。不是青龙!”

三人落下云头,柳意欢一落地就迫不及待朝前飞奔,想确认究竟是不是心上人先到了。谁知跑了一半突然停下,疑惑地望着前面那个缓缓移动的人——显然。他也发现那人并不是青龙。青龙又矮又瘦,那人却又高又大,怀里仿佛还抱着什么东西。

“无支祁!”璇玑眼睛最尖,一下就看到了他挂在肩膀上的长辫子,拔腿就迎了上去。腾蛇更是耐不得,听到无支祁的名字就和打了鸡血一样,嗖地一声窜了出去,眨眼就跑到了他面前,大声道:“你做地好事啊!这回无间地狱也容不得你了,来来!在你死之前,赶紧和老子打上一架!了却一段心愿!”

他连说了两声,无支祁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腾蛇不由仔细望去,却见他怀里抱着一只已经死硬了的紫色狐狸。他吃了一惊,倒退一步,喃喃道:“她……她?死了?”

话说到这里,璇玑二人也跟了上来,一见到紫狐的尸体,璇玑惊得犹如五雷轰顶,险些跪坐在地上。她浑身发抖走过去,抬手想摸一摸她的尸体,她怎么也不能相信,紫狐居然已经死了。

无支祁面无表情地望着众人,淡道:“神巫是我一人杀地,与你们无关。天帝老儿若是要责罚,让他冲着我一个人来好了。”

璇玑忍不住落下泪来,颤声道:“是神巫……把她杀了?”

无支祁应了一声,轻道:“我在选个好地方,将她安置起来。不过这附近总也找不到顺眼的山水。”

柳意欢见紫狐死了,无支祁也大异于往常,心中也不由恸然。他一时想不到什么安慰的话,见到紫狐蜷缩成一团的模样又觉心酸,想起她平日里的可爱刁钻,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隔了半晌,才道:“不如……烧了尸首,带着骨灰,等回到中土再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吧。”

无支祁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将紫狐轻轻放在地上,看了良久,才道:“在阴间等着我,很快便会去找你。”

腾蛇燃起血红的火焰,一瞬间便将她的尸首吞没。柳意欢见无支祁沉默不语,璇玑哭得伤心,只怕此事对众人打击极大,到时候心生怨恨,事情只会弄得更糟,便道:“尘归尘,土归土,她这便要去阴间了。都和她的在天之灵说几句话吧……我先来。”

他对着火中紫狐地尸体拜了三拜,柔声道:“你生前是一只可爱的狐狸,死后也是最可爱的狐狸鬼。人这一辈子活得都不长久,你先去地府难免寂寞了点,不过也没啥,忍着点,大家百年之后,在地府相聚,又是一场热闹啦。”

说完又是三拜,回头望向璇玑,她只是摇头,哭得说不出话来。柳意欢叹了一口气,望向无支祁,他怔怔看着熊熊火焰,眸中忽明忽暗,光彩炯然,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低声道:“最后你问我的那句话,我没有说谎。梦里,真的有你。”

怕寂寞的小狐狸,患得患失地小狐狸……这让人烦恼又甜蜜的一切,终于也结束了。再见之时,她会说什么呢?无支祁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十四章 诸神降临(一)

久很久之后,他才睁开眼,悲戚之色一洗而空。

火势渐渐小了下去,他将紫狐的骨灰仔细收拾起来,扯下一截袖子,细细包好,往怀里一揣,道:“走吧,去找天帝老儿。该说的该做的,通通弄个痛快!”

璇玑面上还带着泪水,默默点了点头。柳意欢见她神色不对,急忙说道:“等等,有点事我要事先说明。”

众人见他难得正经一次,于是纷纷望向他,不知他会说出什么正经八百的意见。

柳意欢正色道:“紫狐的事情,我们都很难过。但希望你们明白冤有头债有主,是谁害了紫狐,谁已经吃到苦头。去见天帝可不是去玩儿的,有天大的愤懑,也都给我忍着。璇玑,司凤现在还不见踪影,就算为了他,你也要冷静。”

璇玑怔了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柳意欢心中一松,谁知无支祁突然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神巫的事,和天帝老儿没关系,但那些神仙若想骑在老子头上,就休怪老子不客气!嘿嘿,除死无大事!”

除死无大事,这五个字在璇玑心里砸出好大的回响,她突然觉得一阵轻松。

是了,忍耐不等同于懦弱,她不可能一直忍让别人的欺压,在必要的时候,她也不会放弃用武力来解决问题。最大的惩罚,也不过就是死,这里的人,谁会怕死?

柳意欢叹了一声,“你这只死猴子,专门和别人唱反调。罢了,你说得也对。除死无大事。大不了大伙为了争个理,一起死在这里也好,以后去地府,还有个热闹能凑。”

无支祁没有说话,他抬头望向遥远的昆仑山,云藏雾遮的诸神宫殿,他们的命运仿佛也被云雾给笼罩,完全看不到一点迹象。是死是活。就在这一天了。

众人转身便走,无支祁见柳意欢留在原地不动,不由奇道:“你怎么?受伤了?”

柳意欢脸上发红,嗫嚅道:“我……我就不去啦。我等人呢。”

“等人?还有谁要来?”无支祁有点摸不着头脑。

腾蛇冷笑道:“别管他!此人完全是色欲攻心,无可救药了。他要等他地心上人呢!”

“心上人?”无支祁更摸不着头脑了。

柳意欢急道:“喛呀呀,别管那么多了。总之你们自去,我就留在这里,是死是活。也是自己的命。”

无支祁还是莫名其妙,腾蛇哼道:“你等着吧!等青龙过来把你的肠子都掏出来!到时候美死你!”

柳意欢脖子一梗,根本没听进去,他直接用袖子扫扫地上的灰尘。一屁股坐了下去,一本正经。无支祁这回算是品出点味道来了,小声问腾蛇:“他不会是看上青龙那脏女人了吧?”腾蛇“嗯哼”一声,冷笑:“这就是俗称的臭味相投!”

无支祁惊骇又怜悯地看着柳意欢,最后摸摸脑袋,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连那种女人都有人能看上了。”想起自己随身携带的“醒神药”——青龙的鳞片,那味道他一想起就忍不住要打寒颤。果然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居然有人会喜欢青龙。

“走了走了!”腾蛇懒得和他啰嗦。掉脸就走。璇玑到底还是不放心,回头道:“柳大哥,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要小心,有什么异常,就放信号,我立即就会赶来救你。”

柳意欢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连连点头,显然根本没听进去。

璇玑叹了一声,正要和他们一起走,忽听遥远地昆仑山顶传来洪亮的青铜钟声,咚咚咚,震得人心口都发麻。一时间,整个天空都亮了起来,柔和的光线自天顶落下,映得一切都显得模模糊糊。

众人齐齐抬头,只见天顶无数道五彩祥光坠落。仙乐叮咚,那高耸入云的昆仑山,仿佛凭空又多了一截——一截祥光搭成的梯子,直通天界。不用任何人说,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天光普照,天梯降临。

天帝下到昆仑山了。

一时间,所有人心情都十分复杂,天帝降临凡间,昆仑山九道门全部关闭,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耍小把戏进去,见到天帝的机会,变得更加渺茫。除非他们合力在诸神之中杀出一条血路——这恰恰是他们最不想做的。

无支祁看得有些发怔,轻声道:“好大的排场……天帝老儿这次下凡,不知带了多少神仙护在身边……”

腾蛇皱眉道:“干嘛!你们不会真地打算杀进去吧?你管他带了多少神仙!”

“这个嘛……”无支祁咂了咂嘴,“好歹先有点心理准备不是……那帮神仙里很有些是以前老子的手下败将,如今突然见到,他们心里一不痛快,这场硬架也不能避免。”

腾蛇叫道:“你和他们打,不如和我打!喂,我可是

久了!”

无支祁笑了起来,“你又不是什么二八佳人,等我做什么?还要我怜香惜玉么?”

“放屁!”腾蛇顿时恼了,正要找他好好理论一番,无支祁早就朝前走了老远,一面道:“走啦!是福是祸,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在这里看着不过更恐慌!那谁谁,你要打架,总也挑不到个好时机,想来你我是无缘的。”

腾蛇赶紧追过去,急道:“这回再不打,以后可没机会了!我看你们上去送死的可能是百分百。看在我等这场架等了一千年地份上,赶紧解决了吧!”

无支祁挑高眉毛笑:“可惜了你等我一千年,这份痴情我心领了。男人之间是没结果的。”

“放屁!”腾蛇是个急性子,被他逗得快要跳脚,两人硬是一个走一个追,远远地跑没了。

****

这里是一条长长的阴暗回廊,墙壁上点着无数火把,但火把的光亮也刺不破那种阴沉灰暗。

安静,十分安静,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禹司凤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并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来这里的,当时头顶光束射下,他依稀是听见有人说了一句什么,然而听得毫不真切。再一眨眼,人就站在了这里。

说实话,这里看起来绝不是什么好地方,有点像地牢。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关起来了,因为他身上没有锁链,也没有铁门关着他。

禹司凤抬脚朝前走去,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听起来令人心惊肉跳。

墙壁的另一边是无数道铁门,里面黑漆漆,看不清到底是不是有人。若是紫狐或者腾蛇那种咋咋呼呼的人,只怕这会已经大喊大叫起来了,但来地正是禹司凤。

他没有叫,只是小心观察着每一扇铁门后面,确定后面都没有人。

他又走了几步,墙壁上的火把突然“滋滋”跳了两下,前方传来一个阴柔的声音:“过来,你过来。让我看看。”

禹司凤微微一怔,只觉那声音很熟悉,一时却想不起究竟是谁。他走到一扇铁门前,里面还是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一张惨白的脸突然从黑暗里浮现了出来,他大吃一惊,不由自主朝后退去,然而那张脸却令他电光火石一般想起一个人。

“副宫主?!”他失声叫了出来。

被关在铁门后那张脸含恨带怨,目光灼灼,正是副宫主元朗。见到禹司凤,他一点也不惊奇,只是呵呵冷笑:“好!好!离泽宫的人都被关在这里了!”

禹司凤轻道:“不……只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元朗阴毒地看着他,还是笑:“这里?当然是阴间地牢!原来只有你!……不错!是你亲自去阴间将无支祁放走的!还有那个柳意欢!哈哈哈!天界果然是睚眦必报,芝麻大地小事也毫不放过!”

禹司凤没有说话,元朗笑了一会,终于也发觉不对劲了。他猛然朝前一扑,身后锁链哗啦啦响了起来,咣地一声撞在铁门上,恨不得从细小的缝隙里挤出来。

“你!你为什么没被关起来?!大家都犯了罪,为什么只有你……你们……你们都没事,为什么只关我?!你和无支祁才是犯人!”他吼得声嘶力竭。

禹司凤静静看着他扭曲的脸,等他发泄了一通,才淡道:“是啊,天下人都有罪,唯独你元朗没有罪。你清明高贵,比天帝还正直,所有人都想着法子来害你——这样说,你满意吗?”

他不想与他多说,转身想走,元朗被关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没吃没喝没人说话,都快憋得发疯,好容易来了个旧识,他怎肯轻易让他离去,当即扯着喉咙叫:“别走!你别走!留下来!告诉我无支祁怎么样了!是不是被天界的人抓起来五马分尸了?”

禹司凤露出一丝笑,轻声道:“没有,他很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又是“咣”的一声巨响,是元朗恨恨地锤着铁门,手上的锁链撞在铁门上,发出嗡嗡的轰鸣。

他喉咙里也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令人毛骨悚然。

禹司凤见他这等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心中突然有些恻然,便放柔了声音,说道:“你的眼睛总盯着别人地错,从来看不到自己。这样活着自然很辛苦。”

元朗嘶声道:“我本来也没错!错的人都是他们!我没错!是你们对不起我!”

禹司凤叹了一口气,道:“你我相遇,如此机遇难得,你一定要和我说这些废话吗?”

元朗的声音猛然断开,他怔了半晌,脑袋渐渐垂了下去,良久都没说话。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十五章 诸神降临(二)

你怎么会在这里?”元朗隔了很久,才问。

禹司凤将众人因何要来昆仑山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还未说完,元朗就哈哈大笑:“冒犯天庭,胆大妄为!你活该被送来这里!”

禹司凤淡道:“你若不说些酸话,只怕心里不痛快。”

元朗一头撞在铁栏杆上,狠道:“时不与我!否则我何止要说!早已将你们这些杂鱼全部杀光!”

禹司凤静静看着他,也不知是怜悯还是憎恶。突然想起他在自己的屋子里,满墙挂满了无支祁的面具,自古以来,口是心非第一人,非元朗莫属。

他低声道:“你既然恨无支祁,又何必在屋中悬挂他的面具。”

元朗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才阴恻恻地说道:“仇人的面容,须得日日看,时时念,好教我一刻也不至忘了那等耻辱!”

禹司凤没理会他这些乱七八糟的辩解之词,只道:“无支祁也见过了。”

元朗突然安静下来。禹司凤又道:“你心里怨恨也好,不服也好,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你独独为了自己一人,害了多少我金翅鸟一族的同伴,这件事我也不来找你算账。总而言之,今日你是罪有应得,而我们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元朗还是没说话,他仿佛没听见,惨白的脸上,肌肉在慢慢抖动,不知想到了什么。

昔日少年轻狂,鲜衣怒马,把酒言欢,不承望演变到今天的局面。谁对谁错。如今再探讨,委实也没了意义。大宫主说过,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对错,他自己也曾拿着这个道理去告诫璇玑,谁知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无比困难。

世上又有谁人能真正做到为别人着想。一旦触及自己的底线,立即跳起来反击,心碎。互相折磨,多少误解斗争从此而来。

元朗怔了很久,才问道:“他……有说什么吗?”

禹司凤笑了一下,道:“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些面具全部砸碎,然后对着碎片喝了一坛子酒而已。”

元朗扯着嘴角干涩地笑了几声。

那一坛酒,权当兄弟之间最后地告别了。无支祁,世上再无人有他这样懂他。他也从未这般刻骨铭心地恨过一个人。可一直到最后,他恨的到底是他这个人,还是别的,他自己也说不清。

但。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都过去了。

元朗的手缓缓从栏杆上放下,腕上的锁链叮叮当当响动起来,他整个人又要回到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禹司凤突然想起什么,急道:“等等!有件事我要问你!”

元朗冷道:“你与我说了这许多话,难道不怕外面的阴差发现你么?”

禹司凤摇了摇头:“他们早也该发现了,不来抓我,想是有别的缘故,此事容后再论……我问你。若玉是怎么回事?”

元朗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点陌生,茫然地想了一会,才恍然道:“哦!他!那小子……我竟把他忘了,怎么,他又改去投奔你了?”

禹司凤道:“他走了,走之前去了离泽宫一趟。取了他妹妹地……尸骨。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中土。”

元朗露出一个嘲讽恶意的笑容,细声问道:“怎么……他没发疯么?没有拔剑乱砍?”

“是你搞的鬼!你将他妹妹怎么了?”禹司凤正了神色,问得严厉。

元朗轻道:“那孩子,天生就是个疯子呀……自己妹妹死没死都搞不清楚,照样任人摆布,岂不是天生做狗的材料。”

禹司凤皱起眉头,厌恶地看着他。

元朗神情悠然,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慢悠悠地说道:“他妹妹已经死了三年多啦。虽说金翅鸟很早就能现出人形,但那女孩子天生虚弱。十岁上现了一次人形,就再也没现过,到死都是一只鸟,脏兮兮,成天只会哭着叫爹叫娘叫哥哥,烦的很。”

“你将自己的同族当作了什么?”若不是有铁门挡着,禹司凤很想将此人的脑袋按在地上暴打一顿。

元朗悠然道:“他人死活,与我何干?嗯,三年多前,刚好是我让他去刺伤你,结果却失败地时候。那孩子听话起来,比狗还听话,那一剑下了狠手,他自以为得手,回来便求我,要去看他妹妹。那时我已经将他妹妹转到了银泉下方的密室,搬进去之前,那女孩已经只剩一口气了,我还想,若玉这孩子挺能干,若是知道他妹妹死了,以后再也不肯为我做事,很有点可惜。他下去的时候,我也很担心呢……”

“无耻!不要再说了!”禹司凤掉脸想走。

元朗又道:“我不

于是陪他下去看,结果便看到了他妹妹腐烂的尸体,不响地就死啦。那天地事情我记得很清楚,若玉受了很大的刺激,拔剑就乱砍,他自然是砍不到我身上,倒差点把他妹妹的尸骨给砍碎。砍了一会,又开始大叫,这傻孩子,明明伤心的要死,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流。我看这样下去不太好,只怕要惊动宫里的人,便将他击昏了过去。”

“说来也奇怪,他醒过来之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和我提出要去看妹妹。我倒要瞅瞅他究竟玩什么把戏,便又带他下去,这回他见到尸体半点反应都没有了,自顾自说着话,还给她胳膊上掏了一个玉环,尸体都烂的不成样子了,他居然还能抱在怀里。我越看越觉得诡异,终于忍不住问他,没看出来那是死人吗?他回头和我说,轻点说话,妹妹睡着了。于是我便知道,这孩子疯啦。上去之后,我故意提出要他去完成任务,他居然也和以前一样答应,丝毫不敢忤逆。我便夸了他几句,说那玉环选得漂亮,小女孩子,应当多多打扮,我下回给她留意新衣新鞋。若玉便欢喜得哭了,一直到我让他离开,眼泪也没停过。”

“你说,他心里到底耍着什么把戏心眼?我一见到他,便忍不住揣摩他到底在想什么。用个手下人都要这样费劲,实在不是我所喜,所以便把他派得远远地。嗯,倒是要多谢你带来的这个消息,你不提,我都快忘了他啦。原来他是真的疯了,不是装模作样。”

他说到这里,禹司凤早已走到了走廊尽头,尽头处是一扇漆黑的门,居然虚掩着,仿佛是专门为他打开一般。

“今天你说地这一切,都再三向我证实了,你完全是罪有应得!”禹司凤握住门把,回头厉声道,“你就等着下无间地狱吧!”

元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凄厉犹如夜枭,禹司凤拉开大门,将他凄凉的笑声堵绝在门内,隐约中他似乎在唱歌,如泣如诉:“维此哲人,谓我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

到死也不肯认错的,也只有一个元朗了。

门一打开,外面的景象一瞬间换了千万,犹如梦境一般,禹司凤一时竟有些不敢迈出去。身后的铁门“喀嚓”一声合上,他心中一惊,急忙转头,但见身后空空荡荡一片迷雾,哪里还有铁门的影子!

周围迷迷蒙蒙,尽是雾气,一条宽阔地河流截断了雾气,在黑暗中蜿蜒前行,岸边红花犹如血凝成的一般,妖娆之中,还带了一丝狰狞。

许多人默默沿着河流朝前走,穿红衣的阴差手里拿着牌子,用绳索捆住这些死去的亡灵,将他们引向遥远的邑都大门。一切都是如此死寂,没有声音,没有希望,这便是生的终点——死亡了。

禹司凤不知该往哪里走,其实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阴间忘川旁。阴差们像没看到他一样,任由他在亡灵中转来转去。

突然,长长的队伍中有人嘤嘤哭了起来,还存在着生之希望的新鬼们,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这样死了,哭得好不聒噪。终于有阴差忍耐不住,从忘川中捞了一罐子水,掰开那几人的嘴,硬是把斑斓溶溶地河水灌进去。

哭声渐渐平息下来,禹司凤正是茫茫然之时,忽听脑后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给我看看。”

那声音如此耳熟,令他心头大震,转身一看,却见一个白衣女子,面容秀美,眉宇间煞气出没,面无表情地对着阴差们伸手——她要看忘川水。

“璇玑?!”他失声叫了出来,猛然抬手去捉她。她会出现在阴间,难道说,她已经死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却抓了个空,他抓不住这里的任何东西!旁边的人也压根看不见他,对他的失态毫无反应。

禹司凤定了定神,细细打量那白衣女子,又觉得不太像璇玑。眉目五官倒是有九分相似,只是神态气质完全不同于一人,此女子气息如此冰冷渗人,绝不是璇玑。

那几个阴差因她的无礼早已发作,捋着袖子上前便要教训她,却急忙为她身旁牵着锁链的阴差拦住喝止:“歇住!你可知她是谁?不可鲁莽!”

然后有人低声告诫了那几个阴差,倒将他们唬住了,任由那女子夺去瓦罐,急切地捞起忘川水,从中采撷一段段破碎的记忆。

禹司凤隐约觉得此事与璇玑应当有些关联,不由自主追随着她的身影,飘飘荡荡进了邑都大门。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十六章 诸神降临(三)

知进了邑都,为人潮一冲,他却再也找不到那女子的中,只觉邑都与阳间城镇并无什么区别,众鬼与阴差熙来攘往,甚是悠闲自在。禹司凤茫然地走了一段,忽见前方一栋高楼拔地而起,屋檐一层层斜飞而上,犹如凤凰展翼一般,便不由自主朝那里走去。

进得门,里面无数阴差在厅中跑来跑去,极为忙碌,角落里有几个阴差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按理说那人本不归咱们地府管,以前哪次下来不是神气活现,这次却捆得如同粽子。若不是后土大帝有先见之明,先将她的神识给抽走,此人若是闹起来,咱们地府可没一天安宁的日子。”

“是说那女子?奇也怪哉,以前可不是那模样,头次来的时候还是个……”

“噤声!此事不可说。”

众阴差四处张望,见没有可疑的鬼来偷听他们说话,这才稍稍放心,然而却也不敢继续说这个话题,闲聊几句便散了。

禹司凤越听越觉奇异,见那几人各自散开,他想单独找个阴差来盘问,奈何这里的人都对他视而不见,自己也摸不到任何东西。有生以来,他还是头次遇到这等怪事,只得到处乱走,穿过一个个华丽的厅堂,不经意间闯进一间屋子,其华美精致自然不必多说,奇特的是三面墙皆正常,唯独其中一面墙用巨大的帷幕遮住,无论他如何走,也无法走到幕后看清后面究竟藏着什么。

正不知如何处,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大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一个青衣中年男子头戴判官帽,躬身进入,对着那帷幕跪下,恭恭敬敬地说道:“臣下参见后土大帝。”

原来那帷幕后藏的居然是后土大帝,掌管阴间的帝王。禹司凤吃了一惊,顾不得别人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动作,立即屏息垂手退在一边。不敢冒犯。

幕后响起一个非男非女却柔和之极地声音:“周判官毋须多礼,寡人召你前来,乃是有一事交代与你。”

周判是个聪明人,立即明白后土大帝的意思,沉声道:“大帝可是说……那人?”

他提到那人,竟有些畏惧。

幕后的声音微微含笑:“那人,这人——岂有这般称呼别人的。她也早已不是先前那凶神恶煞的煞神,更未曾做下些许恶事。尔等何须如此惧怕?”

周判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后土大帝又道:“只怕她快到了。周判,寡人受天帝委托,有一番计较。昔日取了她的心。只盼从此她便为天界效力,谁想冥冥之中,她竟又生出自己的神识,才犯下那等滔天大罪。然此事说到底,乃是天界愧疚于她,几番让她下界历劫,历经苦难,盼她磨砺出一番新模样来,谁知此举竟又错了。当日寡人与天帝对弈。棋面陷入僵局无法继续。天帝便问吾,如何从那乱麻中拣出最初的头,寡人便将那棋盘打乱,告诉他,剪断了,重新再来。天帝感怀于此。便嘱吾为她重新再来。寡人收了她地神识记忆,令其成为未开化的顽石。周判向来严明正直,不输于人,只盼你能琢石为玉。”

周判微一震动,俯首道:“臣下无德无能,岂敢担此大任!”

后土大帝笑道:“周判何须过谦,为人师表,乃是一大功德。不必再辞。”

周判这才答应下来。

禹司凤在旁边听得似明非明,只知他们指的是璇玑,然而为什么要说天界愧疚于她?什么又叫重新再来?后土大帝说她曾经是煞神。但天界向来淡漠无争,又从哪里有过煞神?

他想得出神,忽听周判说道:“臣下斗胆,还请大帝为那人取一个名字,盼她受此吉兆,他日得道回归天庭,也不枉天帝与大帝一番栽培苦心。”

后土大帝沉吟片刻,方道:“罗睺计都本为煞星名,甚不雅观。她既从头再来,将来如何便成玄机……玄机……寡人赠予她一名璇玑,盼她来日光明通达,得大道矣。”

说罢,幕后飘飘然飞出一张月白小笺,上面笔致圆柔雅致,端正地写着“璇玑”二字。

周判恭恭敬敬地捧着小笺,放进了怀中。

禹司凤在那一瞬间顿时醒悟,璇玑此番下界既非历劫,也非遭遇惩罚。她的命数即使是天帝也不明不白,所走的每一步都没有天定,完全要靠自己走下去。是得道还是成魔,抑或者是碌碌无为地做一辈子凡人,都只看她自己。

既然如此,那造反一事又如何说?难道天帝看出璇玑有成魔之兆,故而先下手为强?但此理更是说不通,他可算璇玑最亲近之人,不要说成魔,她那种呆头呆脑的德

怕做妖都难为了她。

为什么?

他总也想不明白,想到天帝与后土大帝都有通彻天地的神力,他身在阴间虽然旁人见不到,但后土大帝必定是能见到的,不如去问问他。

禹司凤正要张口相询,忽见那一面巨大地帷幕高高扬起,扑面而来,一瞬间就把他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禹司凤大吃一惊,想要张口呼唤,那帷幕却连口鼻一起掩住,挣扎间,只觉那帷幕又冷又滑又韧,不似寻常布料,缠在他身上,竟像是被一条巨大的蟒蛇缠住,丝毫挣扎不得。

他渐渐觉得血冲上头顶,窒闷得快要晕死过去,突然浑身一松,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他惊恐地抬头,发现不知何时竟已身处忘川河畔,对岸无数新死之鬼在阴差的驱赶下默默前行,一切又回到了先前的场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禹司凤被莫名其妙地一切搞得一头雾水,只得起身再朝邑都走去,谁知这回刚靠近忘川,立即有阴差发现了他,团团围上来,厉声喝问——这次他们又能看到他了。

禹司凤想解释,却不知如何解释,那几个阴差问了半天,见他犹豫着不说话,便毫不客气地甩了铁链来捆他。禹司凤为众阴差抓手的抓手,抱腿的抱腿,简直哭笑不得,急道:“我不是鬼魂!”

阴差们哪里能听他的,当即用锁魂链朝他头上一套——叮当几声,链子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连根头发也没套住。这下阴差们都愣住了,一人叫道:“晦气!难不成是个活人?”说罢在他身上用力一拍,“当”地一声脆响,丝丝缕缕的金光从他胸前散发出来,端妙无比。

这下连禹司凤自己都愣住了,胸口怎会发出金光?他低头一看,却见胸前闪烁着一个金光灿灿的字体,隔着衣服,在下面闪闪跳动,神圣异常。

阴差们见到那个字,吓得青白的脸色更加难看,急忙四下散开,连声道:“原来是天帝下了印的人!得罪得罪!小哥千万莫怪!”

说罢大约是怕他发作,眨眼就跑得没影了,只留下禹司凤茫然地看着胸口那个闪烁的金字,不一会便金光退去,恢复如常。

是天帝下地印?那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天帝安排的?

他懵懂地朝前走动,阴差们都知道他身上有天帝的印,谁也不来招惹他,由着他到处乱走。禹司凤本想回到邑都的那栋宫殿里,但自己如今不能隐形,人家都能见到他,此行也无法实现了。他回头走了一会,想找出阴间的出口,忽见前方雾气蒙蒙,有一只狐狸破雾而来,甚是神气活现。

禹司凤惊道:“紫狐!”

那狐狸浑身紫色皮毛犹如锦缎一般,十分漂亮,听到禹司凤叫她,大耳朵一晃,赶紧回头,见到不远处的禹司凤,她地眼睛顿时亮了,随即忽又黯然下来,尾巴甩了两下,哭哭啼啼地扑上来,爪子巴着他的衣服,鼻涕眼泪一股脑都抹在他身上。

“司凤司凤!你也死了?!不会吧!”她尖尖的嘴巴不住颤抖,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禹司凤急道:“你死了?”

紫狐含着眼泪点头,喃喃道:“没死怎么来这里啊。你自己死没死都不晓得吗?”

禹司凤啼笑皆非,问了一句:“我死了?”

紫狐满头黑线地从他身上跳下去,一晃眼,就变成了个紫衣的美人,抹着眼泪叹道:“你比我好一些,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死的时候才叫凄惨。”

禹司凤低声道:“你……怎么会死……”

她揉了揉眼睛,道:“死都死了,还说这些干嘛。走啦,正好我一个人无聊的很,有你在这里陪着心里舒坦多了。就盼璇玑知道了别吃醋。”

禹司凤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死了,无支祁他们一定十分难过……”那些人的脾气他很清楚,紫狐一死,只怕压抑的暴戾情绪再也憋不住,说不定便要闹得不可开交。

他转身便走,紫狐赶紧追上去叫道:“哎!你去哪里?不是要过邑都吗?”

他摇头道:“我回去阻止他们!去得迟了,只怕他们要闹出大事来!”

紫狐使劲缠住他,急道:“你都死啦,还烦那么多干嘛!死后万事都成空,这话你都没听过?”

禹司凤再一次感到哭笑不得,叹道:“我没死……只是不知为何来到这里。”

“是哦是哦!”紫狐根本不相信,“那我也没死,只是莫名其妙就跑到阴间来了。”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十七章 诸神降临(四)

司凤见她不像是说笑,这才真正相信她是真的死了,是难过又是感慨,竟不知该说什么。

紫狐说道:“咱们这一行人,踌躇满志跑来天界,原本就做好了一起死的准备。你我不过是死在了前面,也算不得什么。回头大家在地府相逢,又是一场热闹。”

这话本来是柳意欢在她尸首前说的,彼时她魂魄不散,还依恋在无支祁身边不肯离去,直到柳意欢说了这一番话,她才释然,幽幽来到地府。

禹司凤见识过那些阴差的厉害,压根就是蛮不讲理。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阴差们做的就是这一行,管他什么枭雄元首,神仙妖精,死了之后回归地府都是众生平等。一旦灌下忘川水,带去殿上由各判官审问生前明细,施以惩罚,抑或者立即投入轮回,福泽各不相同,谁也不能例外。紫狐运气好,黄泉路上没遇着阴差,倘若被阴差捉住,就算再来十个无支祁,她也会记不得前尘往事。

见她要往前走,禹司凤忙道:“等等,你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的。那忘川水喝过,投入轮回,来生便是另外一人了,地府中又谈何相见热闹?”

紫狐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做妖也好做鬼也好,总得留着些希望才活得痛快。说不定我便有那等运气,能留在邑都等他们。邑都不是也有不愿轮回的老鬼吗?”

禹司凤本想提醒她,他们一行擅自去了昆仑山,那是罪无可恕的罪行,十有八九要打入无间地狱。她想留在邑都,根本是痴心妄想。但见到她无辜的表情,这等残忍地事实又说不出来了。

他抓住紫狐的袖子,温言道:“我送你去邑都。”

紫狐笑嘻嘻地挽住他的胳膊,一如亲昵的姐妹。禹司凤想起曾被她用媚术所惑的往事,不由微微发窘,转念想到她人已死,加上一路行来。众人早已情谊非同一般,于是也不去在意,柔声道:“你自己也说了死后万事都成空,却总念着大家一起来地府陪你玩,岂不是自相矛盾。”

紫狐嘻嘻笑道:“天下说着容易的大道理太多啦!我拿来一个充门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眼下虽说他们都没来,但你在也一样,总好过我一个人,无聊的紧。”

禹司凤叹道:“我……只怕也无法陪你许久。”

紫狐瞪圆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他,显然不明白他已经死了,除了地府还能再去什么地方。禹司凤并不解释,其实他也不知如何解释。两人一起往邑都大门行去。路上自然遇到不少新鬼并阴差,然而众人都知道禹司凤身上有天帝的印记,故而对他和紫狐都不敢相询,默默让开由着他们朝前走。

紫狐并不知缘故,还当大家都是这样各走各地黄泉路,走得摇头晃脑,兴高采烈,好像她马上不是去邑都,而是去郊游一样。禹司凤见她满面喜悦。双眼中射出欣喜之极的光芒来,嘴里还哼着小曲子,完全没有一点新死之人的死寂颓然,不由暗自称奇,笑道:“你怎么这样高兴?”璇玑他们还不知如何伤心呢,她却高高兴兴的。若让他们知道,只怕也要哭笑不得。

紫狐脸上一红,只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但面前的人不是璇玑,而是禹司凤,她就算再怎么不顾忌,也不好意思和一个男人讨论心里的诸般情动,憋了半天,才道:“我……我和你说,假如你追了很久的人……嗯。就是璇玑啦!她终于表示对你也有那么点意思,你欢不欢喜?”

这回却轮到禹司凤脸红了,他和璇玑什么亲密地事都做过了,然而此人生性谨慎害羞,每次听到人家提起他和璇玑如何,便要心虚脸红。紫狐见他脸红,便哈哈大笑道:“脸红了脸红了!你真是个闷骚的性子!”

禹司凤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摸了摸下巴,随即就明白了紫狐的比喻,果然还是很恰当的。“哦,无支祁和你表白了?”他问,突然想起她已经死了,无支祁说得未必是实话,心中又觉不忍。

紫狐却摇了摇头,柔声道:“这种别扭地事,他怎可能做?若他真来和我表白,那也不是无支祁啦。我先前一直觉得他心里没我,现在才知道他心中还是有我的,这样,死了也没遗憾。”

她想起无支祁说得最后一句话,其时火光将她的尸首吞没,他面上的表情教人看了好生不忍。她本以为他会说一些伤感的话,谁想他却说梦中有她,不是骗人。她临死之时,如同着魔一样,竟没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

着那个梦境不放,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心愿,得到他肯她纵然不信,却也能安心走了。后来他竟承认说的是真话,岂不教她又惊又喜?

当然,惊喜后面还有点懊悔,早知道就问他喜不喜欢自己了,他肯定也要点头。何必要小家子气地问他那个梦?笨蛋呀,紫狐!

禹司凤轻声道:“你待他这般好,无支祁心中必定感动,又怎会无视你。”

紫狐还是摇头,道:“我可不要他的感动,一个人若是要做什么才能感动对方,那对方心里便存着愧疚地意思了,相处起来也没劲的很。”

她见禹司凤沉默不语,立即明白自己说到了他曾经的痛处。他昔日便是对璇玑太好,她不得不对他小心谨慎。

紫狐说道:“这只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小小看法罢啦,做不得准。何况就算钟情之人所作所为感动不了对方,至少会感动自己。咱们先一步爱上别人的,总是要吃点苦,这也没办法。”

禹司凤默然。

两人走进邑都大门,立即有阴差神将拦住,纵然禹司凤身上有天帝之印,也不得不遵守阴间的规矩。后面匆匆忙忙赶来几个阴差,将紫狐生平重要之事写在牌子上,递给守门神将。那神将大略一扫,正要挑眉说话,禹司凤胸口突然射出一道金光。

众人乍见那道光,都慌得不知如何处,许多小鬼纷纷跪下,浑身发抖。紫狐诧异地看着禹司凤,他自己也茫然不已,抬头望向天空,仿佛是受到了什么感应,胸口地金字迸发而出,紫狐躲闪不及,正被撞上,那金字稳稳嵌入她的左肩,光芒渐敛。

禹司凤低声道:“我要走啦。紫狐,你保重。有天帝之印在你身上,阴差自然多加照顾,百年之后,地府再会。”

紫狐还处于一片茫然莫名中,眼见他的身影渐渐变作透明的,惊得直叫:“你去哪儿?!喂!别走呀!司凤!”禹司凤不及答话,身影倏地一下便消失在阴沉沉的雾气里,再也摸不着半点痕迹。

众阴差小鬼对空拜了几拜,回头见天帝的印记刻在了紫狐的肩头,自然也不敢拿她当作寻常新鬼。那神将分外客气地说道:“还请这位姑娘随阴差走,到了判官那里再生定夺。”

紫狐还不肯走,在大门附近绕了好久,只盼能把禹司凤找出来,众阴差谁也不好来催她,只得由她去了。紫狐找了一圈,这才相信他真的没死,不知是什么机缘巧合,竟在这里与他见了一面。

旁边的阴差小声提醒她进邑都,紫狐只得点了点头,规规矩矩地随着阴差们去判官处。她身上有天帝下的印记,自然没人敢把她如何,不要说无间地狱没影子,就连忘川水地影子也没见到。她成日就在邑都里游荡乱逛,竟也交了一群朋友,渐渐地,便在邑都中住了下来。当然,此为后话,暂时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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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三人再次攀上开明门所在的悬崖时,睡在门前的开明兽已经不见踪影。前方雄伟壮观的开明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居然大大地敞开着,周围白雾蒙蒙,谁也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腾蛇奇道:“怪了,天帝下界,所有的门应当全部关闭才对呀!这门怎么开着?”

说着朝前走了两步,朝门内看了一眼,突地脸色剧变,僵在那里不得动弹。

“干嘛,里面有鬼?”无支祁笑问,跟着走过去,学着他的模样也朝里看,一看之下,竟也僵住了,面上表情十分古怪。

璇玑动作不如他俩快,这时才刚刚攀上悬崖,累得气喘吁吁,埋怨道:“你们就走……那么快!都把我丢在后面!”

她见这两人神情古怪,不由也奇怪起来,走过去在腾蛇脑袋上一拍,道:“干嘛!门开着怎么不进去?”

腾蛇朝她嘘了一声,神情凝重,低声骂道:“蠢货!里面全是神仙!”

璇玑心中微微一惊,急忙抬头定睛望去,只见迷蒙雾气中,开明门内密密麻麻站着无数人,祥光冲天,瑞气千条,都是天上的神仙,个个都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口,与他们三人对视。

一时间,场面陷入奇异沉默的僵局。

无支祁粗粗一瞥之下,顿时看清青龙朱雀白虎他们都在里面,还有几个都是当年自己的手下败将。他不由反手握紧插在腰带上的策海钩,喃喃道:“哗,这下可要大干一场了。”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十八章 诸神降临(五)

远的神殿里传来琤琮的乐声,柔和优美,闻之令人心时将场上肃然的杀气冲淡了不少。

无支祁笑了笑,手还捏着策海钩动也不动,低声道:“天帝老儿的架子不小,降临下界有诸神护卫,还来点丝竹乐声。嗯,宫调,中正平和,果然是天界作风。”

门内诸神都是一片静默,既不说话,也不动作,但无数双眼睛就胶着在三人面上身上,被那么多人一起盯着看的滋味当然不会很好受,璇玑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低声问无支祁:“怎么办?真要杀进去?”

无支祁没来得及说话,腾蛇却极度不爽地吼了起来:“看个鬼啊!不认识老子?!老子是罪犯?!”

对面还是一阵静默,过了一会,却听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无支祁,千年不见,你还是脏兮兮的。上次你杀了玄武,二十八星宿也为你杀了大半,这次杀气腾腾地过来,又要杀谁?”

众人定睛看去,却见说话之人是个极美丽端庄的女子,额上坠着一点泪珠般的宝石,映得双目如水。无支祁一见她,便觉全身暖洋洋的,忍不住笑了起来,柔声道:“白虎姐姐,我杀谁,也舍不得杀你。”

白虎也是微微一笑,众人都觉全身温暖舒适,仿佛一瞬间遍地开满了春花一般。美人如斯,委实令人陶醉。

她轻轻说道:“你不杀我,我却要来杀你。还记得你怎么杀玄武的吗?他死的时候眼睛都没有合上。这次我来替他报仇,将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割一刀。我便撒一些盐,腌了你地猴子肉,你欢不欢喜?”

她最后说得几句话极为怨毒,听得腾蛇背脊上一串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出来。白虎人称天界第一美女,平日为人也是温柔端庄,极少见她这样说话。腾蛇突然想起玄武与白虎二人兄妹相称,玄武被无支祁杀死,白虎必定是怀恨在心。这次是打算为兄长报仇来了。

提到报仇二字,腾蛇又是一身冷汗,看看对面那么多同僚,个个都面无表情地望过来,看来真如无支祁所说,要干一大场了。那里面有的是朋友被杀,有的是曾经败在无支祁手下,千年不见。这笔账果然到清算的时候了。

他退了一步,极是为难。

如果真打起来,他要不要出手?他要帮哪一边?他不可能坐视同僚被无支祁杀害,但也不可能坐视这些同僚来把无支祁和璇玑杀掉。他要怎么办?

无支祁对白虎那一番阴毒言语压根没往心里去。嘻嘻笑道:“美人姐姐亲自来割我的肉,我怎能不欢喜?只盼你慢慢的割,别割快了,好教我与你多亲近一会。”

倘若紫狐生还,看到他这般与别的女人调笑,只怕也要气得再死过去。奈何喜欢美人乃是无支祁的天性,就是天帝来了,也拿他无法。

白虎只是笑,再也不答言。旁边突然响起一个破锣般地声音:“猢狲!你撒野撒到昆仑山来了!你喜欢被人割肉,很好!待我将你身上的肉一条条全撕下来下酒!”

无支祁一听那声音就头疼,勉强瞥了一眼,却没见到印象中那个脏兮兮臭烘烘的青龙。对面站着一个青衣美人,纤瘦妩媚,可惜两只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破坏了形象。

无支祁突然明白为啥柳意欢对青龙一见钟情了,唔,她洗洗干净,果然也能算得上是美人。可惜曾经的第一印象太差,她就算立即变得比白虎还美,他也没半点兴趣,只笑道:“只怕猴子肉苦,你吃不下去。”

“吃不吃得下是我说了算!”青龙大喝一声,身形犹如鬼魅一般,眨眼就窜了过来。身后诸神急叫:“青龙不可!”话音刚落,她青色的身影已经窜到无支祁面前,变手为爪,朝他脸上抓去。

无支祁轻松地退了一步,笑道:“哎哟!没抓到!”

谁想她身子微微一摆,青烟般地散开,紧跟着他背后突然一阵刺痛,却是她的爪子突然现形,抓了上来。青龙就这般本事最让人头疼,她会隐身,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冷不丁来那么一下子就十分够呛了,上回柳意欢的天眼也是这样被她硬生生挖走的。

无支祁背后微缩,谁知她地目的并不在抓他,而是朝策海钩捞去。策海钩为那爪子一捞,顿时飞了起来,无支祁心中一惊,急忙抢上前将策海钩牢牢抓住,只听耳边风动,是她的龙尾甩过来,他脑袋一偏,一掌拍上去,却拍了个空,好在策海钩还是抢了回来。

他笑道:“这东西得自己还了才叫诚意,给你们抢过去,岂不是大没面子!”

青龙的爪子从背后袭上,他身子朝前倾,笑道:“老招啦!老子地脸可不会再被你抓花一次!”原来他脸上那道长长的疤是当年被青龙抓花的。青龙此人极为狡诈奸猾,专好暗袭,躲在背后突然放那么一个冷招,待人朝前让过的时候,她便已候在前方,利爪抓下,十有八九抓的人开膛破肚,无支祁还算机警,让过了要害,被她抓在脸上,眼珠没破,但伤疤是在所难免的了。

此刻他早知自己朝前让,会有利爪等在前方,当下将策海钩轻轻一甩,护在身前。哪知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这狡猾的青龙,根本没等在前面,一爪子结结实实地抓在了他背上,当即撕下一块皮肉,饶是无支祁再英勇,也疼得脸色剧变。

无论对付怎样厉害的对手,都不会让人如此无措,看不见敌人地身影,这是最大的问题

:魅。一时间他身上又被抓住许多血痕。

腾蛇急得直跳脚,恨不得冲上前相助,但他自己也明白,只要一对青龙出手,自己立刻就会被当作谋反份子,这天界也不要想再呆了。

正犹豫时,忽见璇玑从腰间取下水袋,丢了两颗药丸进去晃荡。他急得大叫:“臭小娘!这当口还喝什么药!撑死你!”

话音未落,却见她扬手将水袋里的水撒出去,破啦一声,正洒在青龙腰腹之间。那药丸也不知是什么材料练成,整袋水都变成了黑色,黑色一沾上青龙的身体,她再也隐身不得,尾巴一缩便要逃跑。无支祁趁机一掌拍上去,正中那团墨黑,半空中只听她尖叫一声,青影一晃。一个纤瘦的人影摔落下来。

无支祁正要将她抢过来当作人质,忽觉前方有什么不对劲,漫天地血色雾气扑面而来,他心知这是朱雀放出地杀手锏,不敢与之相撞,只得翻身退后。血雾裂开一道缝隙,将青龙拽了进去,便团在开明门前动也不动了。

那血雾腐蚀力极强,就算铜头铁骨进去。也能瞬间被化开,众人以前都见识过这种厉害,谁也不敢硬撞,只得守在门口干瞪眼。腾蛇还在着急,急得乱蹦乱跳,三人就属他最活跃。璇玑知道他心中的为难之处,便道:“你别出手,看着就好。回头天帝要是怪罪下来,就说是我抰持了你,没你的事。”

腾蛇万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不由呆住,无支祁扯开衣服包扎伤口,痛得一个劲皱眉,嘴里却笑道:“是啦,谁让你是天界的神兽。想必为难之处也很多。这场架,和你没关系。”

腾蛇憋了半天,突然怒道:“什么叫没关系!别小看老子!***,打就打!谁怕谁!大不了一起死罢了!”

无支祁逗他:“这样不好吧?你是大有前途的神兽,和咱们这些造反作乱之人在一起,没的耽误了你。赶紧回去才是正道。”

腾蛇果然不禁逗,把脸涨得通红,一叠声地叫:“你看不起我?!”

璇玑替无支祁把伤口紧紧缠住,防止它裂开,才道:“腾蛇,这事儿你为难,我们都知道。你真地别出手,对同僚下手,心里必定不好受。”

腾蛇咬着嘴唇不说话,最后把心一横,道:“罢了!除死无大事!一起去便是!”

腾蛇有腾蛇的好处,他从不会杂七杂八乱想,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一旦决定,那就不可能回头,既然决定帮助璇玑这方,浑身顿时轻松下来,蹲着说道:“这血雾看似完美无缺,其实很好破,弄点大风过来吹散就行。再不济,我用火来烧,烧它个三天三夜,就不信化不开!”

无支祁摇头道:“此事不急……哎,那臭女人地爪子还真厉害,抓得老子疼死了!我说,你刚才给她泼了什么?”

璇玑掏出几颗药丸,其色如墨,笑道:“这东西啦,少阳派自己炼的药丸,拉肚子啊,肠胃不适啊,吃它很有效的。平日都是给我们生吞的,如果化在水里,就和墨水一样,颜色难看味道也难闻。我也是突然想到的,她虽然会隐身,但可不是真地变没有了,不过是咱们看不到她的身子罢了。用有颜色的水泼上去,不就立即现形了吗?”

无支祁虽然疼得龇牙咧嘴,却也忍不住伸出大拇指赞道:“厉害!你原来也挺聪明,我还当你转世之后成了木头脑袋呢!”

说话间,神殿中仙乐依然不停,悠扬婉转,委实好听之极。无支祁叹道:“天帝老儿不知在里面享什么福呢,咱们却落得这般狼狈。”

忽然之间,那曲调陡然上升,变得激昂悲凉,众人都是一怔,只觉那编钟几乎是敲在心尖上,古琴铮然而响,铿铿数下,却是变徵之声,其凄凉苍茫之处,足可令人落泪。

无支祁喃喃道:“变徵是杀音。这般激烈,只怕升不到羽调便要破开!不祥啊。”

说罢转头看那血雾,脸色微微一变,道:“不好,果然是杀音!”

那些团团围簇的血雾在蠕蠕而动,朝他们所处地悬崖边上袭来,他们若不现在出手,下场只有两个,一个是跳下悬崖,一个便是被那血雾腐蚀成一滩血水。

无支祁咬牙起身,将策海钩紧紧攥在手里,手心满是汗。

他这一挥下去,开明门也要破碎,更不用提后面的诸神了,纵然能破开血雾,那也等于杀戒大开,真要和天界作对到底了,璇玑要找天帝好好谈,便成奢望。是非成败,只在策海钩一钩之间。

眼看那血雾弥漫而上,离他们不到一丈的距离,无支祁咬了咬牙,抬手便要将策海钩挥出——那一挥,便要是惊天动地。

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回头一看,璇玑对他缓缓摇头。

她上前一步,朗声道:“我是褚璇玑!求见天帝一面!绝无谋反逆上之心,万望通融!”

血雾还在向前弥漫,没有人答话,神殿里变徵之音铮然悲怆,仿佛乱云汹涌,要将他们三人吞没其中。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十九章 诸神降临(六)

“废话什么!上啦!”腾蛇当即便要放火去烧,最后被天帝老爷子抓起来乱刀砍死,也好过被血雾闷死。化成血水是什么死法?他才不稀罕!

璇玑死死抓住他,低声道:“让我再试试!”

她不想就这样放弃。杀人是多么容易的事情,一剑下去,血肉横飞,一了百了。可是一路过来,紫狐死了,司凤不见了,柳意欢也离开了,少阳派诸人还在山上快快乐乐地生活----都是同伴,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就将所有至亲之人推入火坑,遭受连坐,一个亭奴已经够了。

杀人只是最简单的处世方法,也是她曾经的真理,如今她要抛弃过去的一切。

老天可会给她机会?

她单膝跪下,朗声道:“褚璇玑求见天帝!”没人回答她,血雾缓缓前进,眼看就要触及她的鼻尖。三人面上都是汗水,近乎窒息地听着遥远的仙乐。

变徵之声,那琵琶犹如落地的玉珠,叮叮咚咚,一线往上攀升,好似一缕淡渺的青烟,袅袅升上天际。无支祁凝神去听,只觉那悲怆之音像一根钢针扎在脑中,动弹不得。

霎时间,编钟,竹笛,古琴……尽数奏响,像是攀至天尽头的海浪终于落下,变徵之声陡然破开,回归徵调。无支祁大叫一声,卡在脑中的那根钢针好像也被人一下拔去,痛快的感觉无法言喻。

血雾在璇玑面前陡然分开,裂出一条大道,门前有一人温言道:“三位请进,天帝等候多时。”

三人心中狂喜。一股脑全瘫在地上,摸摸背后,汗水都把衣服给浸透了。互相对望。只觉每个人脸上都面无人色,却又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腾蛇声音有些颤抖:“走……走。进去吧!”

璇玑点了点头,扶着无支祁,三人并肩,慢慢走进开明门,只见诸神秩序井然地分站两边。正对面站着一个白衣少年,丰神俊朗,眉间一点金印。观其年纪,也不过十三四,然而目光灼灼,极为有神,璇玑竟有些不敢与他直视,看了一眼,便自然而然垂头。扫过他的衣服,忽见他左手袖子空空荡荡,这样一个俊美的少年。竟然没有左手。

腾蛇一见到他,便脸色苍白。怔了半晌。才跪下叩首,低声道:“参见白帝。”

无支祁倒还好。他见过白帝,当时已经惊讶过了,于是他拱了拱手,当作行礼。璇玑却吃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她想破头也想不到白帝是个小小少年,瞪着他,完全不晓得该说什么。

白帝并不在意她地失态,只微微一笑,犹如春风拂过,说道:“将军又回来了,寡人十分欢喜。”

腾蛇见璇玑呆呆的没一点反应,气急败坏之下在她腿上推了一把。璇玑如梦初醒,赶紧点头道:“你……你好!”

这是什么狗屁行礼!腾蛇简直郁闷得要吐血,生怕白帝一个发怒,把他们再丢出去。

白帝却并不在意,温言道:“前尘往事,将军可还记得?”

他指的是什么前尘往事?璇玑茫然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才道:“有些能记得,有些……记不得白帝微微颔首,却不再问,只看向无支祁,笑道:“千年不见,无支祁也变了不少,温柔多了。”

无支祁一听到这种温柔地语调便要起鸡皮疙瘩,当即苦笑起来:“白帝先生,您老莫要语含嘲笑,猴子我不通文墨,不懂你们那套文绉绉的东西。有话痛快点说出来,要打要杀,悉听尊便就是!”

白帝含笑道:“还是那么多疑,但你开始会说好听话了。任我们打杀,是真心话吗?”

无支祁摆手道:“慢!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们这次来,是说理地,本来也不想打架。那些神巫杀了我的……好朋友,我已经替她报了仇。人是我杀的,和这丫头这小子没半点关系,你们要显摆天界的威风,冲我来就行,别把人家小姑娘的丈夫抓走,使那种下三滥地法子。”

旁边的诸位神仙连声喝止,都觉得他这么多年过去,狂态丝毫不减,在白帝面前也敢胡言乱语。无支祁白眼一翻,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白帝笑道:“一回事归一回事,不要混为一谈。你将神巫居住的山头毁去,再加上之前偷走神器、擅自逃离阴间的罪,要杀你也容易的很。神巫失手杀了那狐妖,则是另外一回事,究其根本,还是你们擅闯昆仑山引起的。”

无支祁把眼睛一瞪,道:“天界好大的威风!说定罪就定罪,连个辩白的机会也不给人家,难道就白白被你们拷了去关起来?这是什么道理!”

白帝当真好涵养,半点恼怒都没有,温言细语地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但辩白的方法有很多,你们偏偏选择了最笨地那种。不过,事到如今,也无所谓了。”他望向璇玑,躬身道:“天帝在偏殿中等候,请将军随寡人前去。”

璇玑“哦”了一声,迈开步子便要随他走,忽见腾蛇和无支祁都留在原地,她急忙停住,道:“等……等一下,我想和朋友们一起去,不行吗?”

白帝头也不回,淡道:“天帝只见将军一人,那二人已成谋逆,立即会拿下投入天牢。”

什么?!三人都是大吃一惊,站在两旁的诸神一拥而上,将两人围在中间,腾蛇叫道:“白帝殿下!这算什么!”白帝淡道:“寡人已给过你机会,没有把握住是谁的错?”腾蛇哑口无言,白帝宽大地袖袍微微一振:“拿下!”

哗啦啦,诸神纷纷抽出兵刃,对准了中心二人。只待他们有任何异动,便乱刀砍死在这里。由于事出突然,连无支祁也没有想到说动手就动手。一下子失了先机,也只有僵在那里无法动弹。沉重的兵器压在两人身上。饶是腾蛇骁勇,无支祁悍猛,也被压得半跪在地。

无支祁攥着策海钩,支撑着重量,以免被他们压得趴在地上。那才叫一个糟糕。他笑道:“每次都是这样!连着两次啦,老子刚想把东西还给你们,你们就来个先下手为强。很好!很好!”

白虎使地是十字戟,她用得力最多,一下便将无支祁打落在地,横向地戈深深刺入他肩头,低声道:“杀了你再取回便是!”

璇玑哪里还顾得上去见什么天帝,掉脸便往回走,急道:“不要动手!……要做谋逆。大家一起做!我也不去见什么天帝了!”她抽出崩玉,纵身跳入人群之中,一剑便将白虎的十字戟挑开。只听“喀嚓”一声,却是那十字戟断开地声音。原来崩玉---也就是定坤剑。过于锋利。一下便将十字戟斩断。

白虎不由一呆,无支祁肩上最大地那股力道一松。立即得空发力,硬是顶着众多兵器站了起来。角宿急叫:“戳他!快戳他!”说罢便拿手里的刀朝无支祁身上招呼过去,众神纷纷出招,然而人多手乱,璇玑三人又站在一起,这一下手便要把三人都戳成马蜂窝了。朱雀叫道:“等等!住手!不要伤了将

然而刀剑出手,岂是说停就停,更何况许多人对无支祁又忌惮又痛恨,对璇玑这个战神将军也没什么好感,谁管她死活,竟没几个人真停手。无支祁眼见刀剑刺上,冷笑一声,策海钩恍若与他心意相通一般,凌空划了一圈,众人只觉眼前银光闪烁,耳边传来“咔咔”数声脆响,手里顿时一轻,各人地兵器尽数为他斩断。

无支祁立即腾空跳起,一脚将角宿踢了个趔趄,捂着喉咙趴在地上起不来了。诸神见压他不住,晓得此人一被放出来就像出笼的猛虎,见谁咬谁,当下纷纷闪开,生怕被他弄上一下子。无支祁将策海钩在手里打了个圈,直朝朱雀的鼻子戳去,腾蛇急叫:“不可!”

朱雀只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心顿时凉了半截,哪里能闪的开,只能闭目等死。谁知那策海钩只轻轻点在他鼻前三寸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惊疑不定地瞪着无支祁,却见这只胆大包天地猢狲咧嘴一笑,慢悠悠地说道:“全都不够看,也配老子出手?”

众人又惊又怒,竟无话可说。无支祁将策海钩放在手里把玩,悠然道:“丫头,你跟白帝走。不用担

璇玑有些为难,回头看了一眼腾蛇,他也点了点头,道:“你快去啦!废话什么!要死可没那么容易!”

她只得点了点头,说道:“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大家同生共死!”说罢掉脸便跑开,跟着白帝前往偏殿。

无支祁眼见她跑远了,这才回头对脸色难看的诸神嘻嘻一笑,道:“如何,要陪我们耍耍么?”

众人都忌惮他手里的策海钩,谁也不说话。白虎森然道:“你不过是仗着手里的神器厉害!我就不信,你放开它之后能与我们大战十个回合!”

无支祁又把策海钩转了个圈,笑道:“白虎姐姐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好----我就把这钩子收起来吧!”说着,他居然当真作势要将策海钩塞回肋下,众人都是大喜,失去了策海钩的无支祁,也不过是稍微厉害些的妖魔罢了,他们未必斗不过他。白虎看了一眼腾蛇,冷道:“你是打定主意和我们这些曾经的同僚作对到底了?”

腾蛇脸色难看,半晌才道:“老子做不做都成了谋逆,这笔账至少得讨回来!”

白虎点头道:“好,很好!”好字还未说完,那断了的十字戟便已送到了腾蛇面前,他微微一惊,急往后仰,忽听耳后风声响起,却是武曲星君挥钺劈上,两相夹击,腾蛇暗叫一声晦气,右手在地上一撑,横着翻身飞出,谁知井宿氐宿也围了上来,他纵然好汉,也难敌这许多手,拼着挨上一刀,霎时便放出了火翼。

诸神晓得腾蛇之火的厉害,不敢硬撞,立即散开,由着他将火翼挥扇一圈,呜地一下,地面顿时焦黑一片。氐宿刀尖已然触上他地背心,来不及躲,被火翼一燎,烧去了大半的头发,脸皮子也给燎黑了,痛得哇啦乱叫。

一时间众人对他的火翼无可奈何,腾蛇霸道之处便在这里,除非这里有人能放九天玄火,否则只有被他烧地分。角宿捂着喉咙从地上爬起来,痛极大吼:“去叫应龙来!”

腾蛇一听应龙的名字脸色就变了,水能克火,他放出天大地火来,遇到水也只有歇菜地本事。眼见井宿就要闪人去叫应龙,他急忙反手去抓,却抓了个空,眼前银光一闪,无支祁不知何时追了上去,策海钩硬是把井宿给逼了回来。

白虎急道:“你不是收回了策海钩吗?!说话不算话的东西!”

无支祁笑嘻嘻地抓着策海钩,对着她抠了抠鼻孔,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说收就收?那我还说要做天帝呢,谁给我做?白虎姐姐,做人别那么老实嘛!哦,对了,我忘记你们不是人,是纯洁地神仙……”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二十章 诸神降临(七)

虎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拿他毫无办法。诸神都忌讳谁也不敢先动手,场面一时僵持在那里,没人说话,没人动弹。

腾蛇趁机摸了摸背上的伤口,方才宿的刀尖扎了一下,虽然刺得不深,但也痛得很,他染了一手的血,忍不住怒从中来,骂道:“不长眼的小贼!敢扎你老子!真是反了!”

:=.听到腾蛇骂他,一时也顾不得什么敬上的规矩,还嘴道:“不长眼的兽!烧得老子都起泡了!天界的规矩在你眼里是不是狗屁不值?!”

腾蛇怒道:“这会你和老子拽什么狗屁规矩!砍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规矩!”

“你睁大狗眼看清楚!是老子要砍你吗?!明明是白帝吩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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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人越骂越起劲,吵得不可开交。无支祁听得好生想笑,咣地一声把策海钩倒插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在怀里掏啊掏,掏出一颗梨,大口咬着,吃得好不惬意。众人呆呆看着他,腾蛇他俩连架都忘了吵。

“嗯?”无支祁擦了擦嘴边的汁水,无辜地抬头,道:“继续继续啊!不用管我!吃梨子而已。”

梨子清甜的香气弥漫开,对这帮天界的神仙来说,实比任何味道都来得诱人,盖因他们从未吃过人间的食物。朱雀怔怔地盯着雪白的梨肉,眼睛也不眨一下,角宿捂着嘴。防止口水流出来,连最端庄的白虎也看得目不转睛。

无支祁只把梨子啃到不能再啃地小核,这才心满意足地丢出去,摸了摸嘴。抬眼见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奇道:“怎么,没见过梨子?不会吧!天界就这样贫瘠?!”

腾蛇咳了一声,低声说道:“有……只是……都没味道。”

他一把拽住无支祁,厚脸皮跟他要果子吃:“还有没有?分我一个!”

无支祁被他缠得无奈。从怀中扯出一块包裹布,骨碌碌掉出许多果子来,却是桃子李子杏子……谁也想不到他怀里居然装了这许多果子,都看得呆住。腾蛇抢过一颗桃子啃起来,一旁的朱雀好不垂涎,喃喃道:“你……你们两人,能把这些果子都吃完吗?”

无支祁唔了一声,扫一眼那些嘴馋的神仙。笑道:“自然是吃不完的。怎么,高贵圣洁的神仙们也管我这个罪人要果子吃了?”

朱雀被他抢白了一句,有些恼火,掉脸过去再也不说话了。白虎也觉得一群人盯着人家吃东西的情景很不雅观。于是拨了拨头发,打算坐一旁小憩一下,把自己刚才因为打斗而显得不太优雅的姿态调整过来。

耳后突然有风声响起,她急急抬手一捞——却是两颗鲜红的大桃子,惊愕中回头望去,无支祁冲她嘻嘻笑,露出满嘴地白牙:“请你的,白虎姐姐。”

我不要——她很想冷淡地回绝掉,维持一贯优雅的形象。但旁边的腾蛇吃得太香,果子的清甜香气简直是她从未享受过的。难怪他们下凡之前,白帝都要嘱咐他们不可贪吃凡间饮食,所有人都以为凡间的食物有瘴气,于仙力有损,原来是怕他们禁不住这等诱惑。

口腹欲。男女情欲,皆为凡人所经受的诱惑。男女之欲还不算什么,倒是这口腹之欲,不像男女之防那么明显,不经意间就被诱惑了,反倒比男女之欲来得还可怕。

白虎在众目睽睽之下,忍不住动手把桃子皮撕了一块下来,甜蜜地汁水顿时流了她一手,那种味道简直是无法抵御前所未有的诱惑。她慢慢咬了一口,只觉甜软芬芳。再也忍不得,把整个桃子全塞嘴里——当然,结果就是噎住了。

朱雀见她面无人色手忙脚乱,赶紧在她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一颗完整的只被咬了一口的桃子从她嘴里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白虎脸涨得通红,隔了一会又变得惨白,这回她丢人丢大发了,竟僵在那里不敢动。

无支祁叹了一口气,道:“你又不是蛇,怎么生吞啊?牙齿长着做什么地?”

白虎默然不语,把另一个桃子往朱雀手里一塞,掉脸坐到老远的地方,再也不过来了。朱雀受宠若惊,忙不迭地,连皮也舍不得撕,三两口就把桃子给吃了。

无支祁见他吃得香甜,不由哈哈大笑,把包袱皮一抖,果子骨碌碌滚了一地,道:“来!打架归打架,吃果子归吃果子!人手一个,老子很大方吧?”

众人都犹豫了一下,见腾蛇吃得香甜,朱雀也回味无穷的样子,终于拥上来一股脑把果子给分了。无支祁笑道:“可怜可怜!连这些最平凡的果子都能吃得香甜,你们若是吃到凡间的美食,还不连舌头都吞了?”

角宿一边啃杏子一边奇道:“凡间有什么美食?”

这话正好问到了腾蛇的心坎里,他立即如数家珍般地将自己这几年来吃过的美食说了个遍,一会是海货之清淡鲜甜,一会是炖汤之精湛味美,只说得人人眼冒绿光,角宿继续捂着嘴,防止口水流出来。

这凡间嘛,最好的东西还数美酒。和这里没味道的一个档次地!你们枉做了那么久的神仙,若连美酒的滋味也不知道,完全是白活了!”

腾蛇说得口沫横飞,在众人的惊叹声中,打架的气氛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神仙妖怪叛徒清流坐在一起,对凡间的美食遐想连篇,恨不得立即就偷偷溜下界去尝尝那如梦似幻地美妙滋味。

无支祁继续在袖子里掏啊掏,竟给他掏出一个小酒坛来,把封口一拆,醉人的浓香立即随风散开。霎时间,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了上去。

他将坛子一举,笑道:“带着路上解渴的,极品女儿红,谁想尝尝?”

腾蛇第一个扑上去,被他一脚踹开:“滚开!本来就不多了,可没你地份!”

无支祁将酒坛子丢给朱雀,继续笑道:“尝一口。”

朱雀犹犹豫豫地拿起来。仰头小小喝了一口,只觉嘴里像灌进了一团火焰,脸色剧变,险些喷出来。他僵直了脖子硬吞下去,正要破口大骂他俩骗人,谁知那火里却仿佛藏着柔软的棉花,下了肚便纷纷化开,一股醇厚火辣的感觉瞬间袭上脑门。这等滋味,生平未见,委实令人赞叹。

他大赞一声:“好东西!”跟着将酒坛子抛给远远坐着的白虎,“你尝尝!”

白虎先前出了个大丑。本欲趁众人不注意悄悄离开,谁知朱雀却将酒坛递给她,她只得仰头喝了一口,滋味果然不坏。她不由展眉一笑,其色艳过春花,抬起皓腕将酒坛丢给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宿,道:“给你!”

那一坛酒被这些神仙一人一大口,很快就喝光了,腾蛇好容易等他们每人都喝了一口。便伸手抢过来,仰脖子想把最后的酒液全部解决掉,谁知坛子翻过来之后,连一滴酒也没流下来,全被他们喝光了。

他沮丧地将坛子一丢,道:“你这猢狲很没良心!好东西从来也想不到别人!”

无支祁摸着下巴。笑得十分诡异,低声道:“回头你就知道,老子是天下第一好人。”

果子吃完了,酒也喝完了,这些神仙红着脸,打着酒嗝,继续来找他俩地麻烦。角宿结结巴巴地说道:“无……无支祁,我们吃你的东西,喝了……你地酒,可别……以为这样就算了!来来。咱们继续……斗上个三百回合!”

腾蛇皱眉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吃饱喝足了,你也好意思说这些!”

角宿瞪着眼睛,“一回事……归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最多我先上,来车轮战罢了!”他纵身跳起,双掌一翻,便朝无支祁肩头抓来。

无支祁嘴角含笑,动也不动,就像是放弃了抵抗,随他们捕捉了。角宿一阵狂喜,变拍为戳,五根手指并在一起,闪烁出金属的冷光,一看即是极锋利的利器,直直朝他心口戳下去。谁知戳到一半,他眼前突然一阵模糊,喃喃道:“奇怪……脑袋好晕!”

话还未说完,只听“噗通”一声,他已经扑倒在地,晕死过去。

诸神都是大惊失色,纷纷跳起来,紧跟着却如同下饺子一样,噗通声不绝,没一会,就倒了一片,只剩无支祁和腾蛇两人坐在那里。

“咦?这是怎么回事?”腾蛇又惊又喜,用脚踢了踢角宿,他被踢得翻过来,脸颊火红,满身酒气,睡得十分香甜。倒下去的神仙们大多都是醉态可掬,不知做着什么美梦。

无支祁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将那个黑黝黝毫不起眼的小酒坛捞起来,擦擦干净塞进袖子里,悠然说道:“这个坛子叫做酒神爵,放一坛子清水进去,过一个时辰就自动变成天下最醇最烈的美酒,喝上一小口便要醉三天,方才我在赤水河里装了一罐子水,这会就变成美酒啦。不过他们是神仙,只怕醒得要快一些,所以我在里面还加了一些药粉,保证他们睡上个三天三夜。”

腾蛇见不用动手便让这些棘手的家伙倒了一地,喜得抓耳挠腮,连声道:“这种好东西你怎么不早拿出来!从什么地方找到的?”

无支祁抱着胳膊,得意洋洋,“老子地宝贝多着呐!你以为只有一个策海钩?当年我在南海遇到鲛人一族,和他们打了个赌,结果他们输了,这玩意便是他们赔给我的。好东西嘛,自然是要留到最后,我若不放些花哨东西出来迷惑视线,他们怎会乖乖喝这天下第一美酒?”

他将朱雀踢翻过来,看着他醉醺醺的样子,又笑:“老子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没时间伺候你们这帮臭神仙。天帝老儿不安好心,就盼老子杀个满堂红,老子偏不让他遂意!就是不杀一人,瞧他能奈我何。”

腾蛇这会当真是打心眼里由衷地佩服他。都说无支祁本事大地很,原来他的本事不光在打架,脑子也很好使。他看他的眼神简直是闪闪发亮,只觉千年之前执意要找他打架的决定没有一点错误,英明之极,远见之极。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二十一章 琉璃(一)

玑离开的时候是惶惶不安的,她追上白帝,默默跟在子里想的却只有离开自己的那些伙伴。

见天帝当然是他们此行最大的目的,可是如果他们事先知道,只有璇玑一个人能见到他,其余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还有被打成谋逆的,他们还会那么急切而且充满热情地赶来吗?

褚磊说过,人在世上生活,每一件事都有规划和预测。倘若顺着规划的足迹一直顺畅地走下去,纵然平淡,却未尝不是一种幸福。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正如他们满腔热血地跑来昆仑山,行走的每一步却都令他们感到怅然——但谁也不会因此而放弃。

这条路是对还是错,不走到最后是无人知道的。途中那么多的人冲他们呼喝叫嚷,提醒他们已经走入歧途,再往下便是万劫不复的入魔之道。那是一种欺骗,还是诱惑,璇玑已经不愿意再想。

既然已经选择了一条路,便要昂首挺胸,一直走下去,走到尽头为止——褚磊的话她一直记在心里,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始终无法判断怎样才是对错,为外界的声色所扰,这样的人,永远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尽头。

对与错,黑与白,永远是对立的两个面。她也一直在做选择,这一条路是对还是错。

不走到最后,谁也不知答案。

你可以说它是善者的固执,亦可以称它为恶人的顽固,无论是那种,贯彻到底都是它们的真谛。

除死无大事。璇玑心想。不由得豁然开朗起来,压在身上那么多地无形压力,仿佛也变得轻松了。

“将军似乎想通了一个难题。”白帝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含笑,吓了璇玑一跳。

“呃?这个……也不是什么……难题。”她瞪着白帝的背影,他空荡荡的左边袖子随风轻轻摆动,少年的背面,竟带着一种萧索。

白帝下意识地抚摸着空空的左袖。放慢了脚步,轻道:“寡人已习惯只有一只右手了。”

璇玑心中有些惊讶,敢情他不是天生没左手,而是被人砍掉的。当然,她自己也知道没人天生就会没有左手,更何况他是白帝,东方最崇高英明的帝王,有如晨星那般耀眼光辉。谁能把他的胳膊给砍掉?

白帝缓缓回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低声说道:“不知将军想通了什么难题,寡人愿闻其详。”

璇玑呆住。怔了半天才道:“不……我只是想,不知来昆仑山这一趟……不,或者说,我生下来到现在十八九年地日子,究竟是对是错。”

白帝笑道:“这问题却难倒寡人了,对与错,天也说不清楚,只在人心。将军,重要的并不是结果。而是从过程中领略了什么,你明白吗?”

璇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重要的是过程,并不是结果吗?她想起这些年的生活,有欢笑,有泪水,有相聚。有别离,每一个经历都是倾尽所有感情面对的,不知不觉中,她便长了这样大,有了自己的想法,较之曾经的懵懂无心,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差别了。

这一次,她诚心实意地点了个头,道:“地确如此。”

白帝轻轻抚摸着空空的左袖,露出一个笑容。温言道:“将军果然变了不少,昔日的锐利锋芒,都收敛了起来。寡人十分欣慰,天帝见了,也必然欢喜。”

璇玑心中存了好大一个疑问,连忙问道:“可是……你现在这样夸我,那为什么又要给我定罪,说什么……谋反?”

白帝笑道:“你见了天帝自然就明白。”

她急道:“等一下!可是我的那些同伴们……”

“各人自有缘法,将军不必过多操心。”

白帝地身形飘飘忽忽,一晃眼便过了灿烂的花丛,白色的长衫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他走得并不快,可璇玑却发现自己要费力用跑的才能跟在他身后不被甩开,到后面竟越来越吃力。他这般穿花拂柳,像是一绺轻烟,没有任何凝滞,自己却跑得气喘吁吁,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璇玑叫道:“等等!你、你别走那么快!”

话音一落,眨眼间,他白色的衫子便消失在花丛中,只留一个含笑的声音:“将军,你如今还是肉眼凡胎,人与神的距离,还得自己跨过。”

璇玑急忙循着声音追过去,远远地,却见他还在前面慢悠悠地带路。她咬了咬牙,飞快追上去,只觉无论自己如何拼命奔跑,距离他的背影还是留着四五丈地距离。这般又狂奔了不知多久,忽听白帝在前方低声道:“一颗琉璃心子,如何能生出神识来?昔日你犯下那等大罪,如今看来,竟没有半点错吗?”

他的话十分深奥,令人费解,璇玑眨了眨眼睛,只见前

荡一片,哪里还有白帝的身影!她顿时慌了,四处张处一座华美宫殿前,雪白的栏杆台阶正在脚下,只要一抬脚就能上去。

这里会不会就是偏殿?

她抱着侥幸的心理,快步攀上台阶,那白玉栏杆千回百转,绕了不知多少道,等终于找到大门,用力推开的时候,她只有瘫在地上喘气地份了。

门后是一个宽广的大殿,九根金柱错杂排列,银色的纱帐随风舞动,帐后隐约有无数人影,焚香侍立,安安静静。璇玑倚在门上,怔怔打量着大殿里的景致,却见正前方的盘龙金椅上空空的,并没有人。

看样子是找错地方了。她摇了摇头,正要转身离开,忽听殿内有人轻轻敲了一下编钟,叮地一声,清脆婉转,紧跟着周围的纱帐飒飒作响,从天而降,铺天盖地地撒了下来,一瞬间便将那龙椅层层遮住,再也看不见端倪。

璇玑正犹豫间,只听帐后传来一个极柔和的声音,唤她:“将军,你要见孤?”

她乍一听那声音,心中犹如打了个闷雷,震得眼前金星乱蹦——好熟悉的声音!她分明听过这声音!不由自主令她敬畏的,真是久违了地声音。

仿佛直觉一般,她立即明白帐后的人就是天帝,当即快步上前,笨拙地单膝跪下,犹豫道:“天……参见天帝。”

天帝柔声道:“将军不必多礼,请起。”

璇玑惶惶然站了起来,先前仔细想过无数遍的见到天帝之后要说什么做什么,此刻竟然忘得干干净净,脑子里空白一片,简直成了傻子。

天帝又道:“将军下界历劫未满,此时闯入昆仑山要见孤,是有甚要紧之事?”

璇玑喉头一紧,唯唯诺诺,居然说不出话来。

这样可不行!她心中警觉,急忙在手心狠狠掐了一下,唤回迷离的心思,定了定神,满肚子的话好像又跑了回来,她这才拱手道:“我……擅闯昆仑山是大罪,自己也明白,不敢求天帝宽恕。可是……有些事,我一定要来找您说清楚,否则再难心安。”

“将军请说。”

璇玑低声道:“您先前派人来捉拿我,我抗旨不遵……并非藐视天地,而是我自认并没有谋反。无支祁的事,或许是我的错,在天界眼里,他是十恶不赦的罪犯,不应当与他接近,甚至说话。但我却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是我朋友,与他交朋友,难道就等于谋反吗?这个道理,我并不明白。”

天帝“嗯”了一声,淡道:“经查实,无支祁并非由你放出阴间,乃是金翅鸟禹司凤与柳意欢犯下的罪行。”

璇玑听他提到禹司凤,更是慌乱,急道:“不!他不是故意的!是有人逼着他们!”

天帝轻轻笑了一声,道:“将军,孤问你一句,倘若孤要再次将无支祁关入无间地狱,禹司凤柳意欢亭奴三人关押等候刑审,将军是否打算再次忤逆天地,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什么意思?!璇玑顿时警觉起来。他说再次!什么再次?难道她以前真的做过什么忤逆的事情?

“将军。”见她迟迟不说话,天帝便唤了她一声。

璇玑低声道:“我……不知道。可是,对我来说,他们都是我重要的人,指导了我这一生的道路。我也坚信他们不是坏人,倘若天帝真的要处罚他们,那么无论多少次,我也会向您求情,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天帝的声音似乎有了一些兴趣,笑道:“哦?那倘若无论你如何求,孤也不答应呢?”

璇玑心中煞气顿现,渐渐将拳头捏紧。他摆明是在威胁她……不,警告她!天界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自高自大地裁定着一切。他说她曾经犯下忤逆的重罪,所以被打入下界历劫,一定是他们做的太过分了!否则曾经的她又怎么会谋反?

她脸色苍白,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想了个透彻。

天界为什么要惩罚无支祁?那是因为他犯错在先,偷了人家的神器,还杀了大批的神将。

为什么要抓走禹司凤?因为他放走了无支祁。

为什么要挖出柳意欢的天眼?因为那是他偷走的,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紫狐为什么会死?因为他们擅闯昆仑山,有错在先的是他们,并不是天界。

璇玑不禁泪盈余眶,颤声道:“倘若无论如何恳求,天帝也无法答应璇玑,那也是他们有错在先,璇玑无话可说,唯有陪他们一起去黄泉路罢了。但璇玑绝无谋反之意!此等罪名强加于人,委实不能接受!”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二十二章 琉璃(二)

帝很久都没有说话,璇玑也不知该说什么,她脑子里泪擦了又冒出来,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真没出息,遇到这等难缠之事,便只有哭和发呆,永远也做不到司凤那样口若悬河,摆出许多道理来服人。接下来,他会说什么呢?是发火将她赶出去,还是立即叫人来抓她,与无支祁他们一起打入天牢,定下罪名?

璇玑猜不到对方心里究竟想着什么,近乎窒息地等待着他下一句话。

倘若他强硬到底,她会怎么反应?这个问题璇玑并不知道,或许只有等一切尘埃落定,她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样反应。

天帝沉默了很久,突然问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将军对前世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璇玑呆了一下,吸了吸鼻子,不明所以地望着眼前起伏不停的纱帐,隔了半天,才道:“也……记不得多少。”

“连自己为何被罚下界的缘由,也记不得了吗?”

璇玑摇了摇头,见他突然岔开话题,心知此为不祥的征兆,急道:“天帝陛下!关于我此行的目的……”

“看来后土大帝真将你的一切都斩断了。也罢,孤便让你看看过去。”

天帝说完,帐后突然没了声音。有风将轻飘飘的纱帐吹起,璇玑惊疑不定地偷偷往里看,只见龙椅上空空如也,哪里有人!

她急急起身,拉开纱帐,谁知指尖刚触到纱帐,那层层冰绡帐便犹如白雪一样化开。滴滴答答,摧枯拉朽一般,眨眼间,整幅帐子便消失不见。更可怕的是,整间大殿也像冰雪搭成的一样,阳光一照,便化成了雪水。

璇玑大吃一惊,急忙缩手。谁知指尖上传来不对劲的感觉,低头一看,自己地身体仿佛也变成了雪块,一点点融化开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几乎跳起来,一瞬间,只觉浑身都化成了雪水,扑啦一下落下来。恍恍惚惚,也不知是要去哪里。

耳边听得一个柔和的声音轻轻说道:“明明只是一颗琉璃,为何会变成这样?天界纵然尊贵,但冥冥中。竟也不是众生的主宰。这样的问题,孤要问谁去?”

璇玑在迷蒙中伸直了身体,缓缓落在实地上,浑身轻飘飘软绵绵,像一团没有形体的雾气。她睁开眼,只见一片云蒸霞蔚,华美的神殿浮在祥云之上,奇景不可言喻。

她飘飘荡荡而起,来到一座宫殿前。

殿前站着两个神将。正在低头说话,她靠近一些,只听其中一人说道:“……总算将那猢狲捉拿到了,这回折了许多神将,若不将猢狲剐成千万段,如何能服众?”

她不由靠得更近。躲在一根盘龙巨柱后面,只听另一人应道:“依我看,天帝一向仁慈博爱,未必会杀他。何况我听说,是天界用了些手段,才将那猢狲捉住……不太光彩。”

那人显然来了兴趣,压低嗓子连声问:“什么手段?说来听听!”

另一人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才贴着耳朵说道:“听说那猢狲好色之极,唯有美人方能压得住他。你记得不。先时还一个劲往下面派二十八星宿,玄武朱雀这些厉害的男神,结果折了大半,连玄武都给杀了。后来也不知是谁给上面的人献计,要派美貌厉害地女神去降伏他,所以白虎被派了下去。结果她和那猢狲本事相距太大,纵然将他迷得七荤八素,却还是没能捉到。后来嘛,就派了战神去,她去了两次,果然就将他捉住了。”

璇玑听到战神二字,心头不由一阵乱跳,奈何那人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她渐渐听不清,干脆从柱子后面闪身出来,那两个神将果然看不见她,照样说得上瘾。

“哦!是那个战神去的?!”那人很有些惊讶,“不是说,只会将她用在对付阿修罗的战场上吗?天界也就她能和那些修罗战斗了。居然请了她才降伏无支祁?他果然还是有些本事。”

另一个人撇嘴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无支祁离开了策海钩那等神器,也不过是个厉害点的妖魔,岂能做成这些大事。这叫做……呃,凡间有句话怎么说的?驴皮出在驴身上?那战神本来也不是天界的神,是天帝他们使计哄骗过来的,哄来之后又怕她本事太大,降伏不住,便做了些手脚。策海钩嘛,本来也是她家的东西。我和你说,这事儿是绝顶地机密,千万不要和第二个人说!我也是当时给白帝当贴身侍卫,才知道了些皮毛。天界欠了战神大笔的账,她有朝一日来清算,咱们只有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恍然道:“怪道我说那战神成天恍恍惚惚,呆若木鸡的样子,原来如此!她的来头不小哇!

让她三分!”

“嘿,让她三分嘛……也不见得,物尽其用才是真地吧!你看,她也算是个美女,本事又那么大,无支祁那猢狲见到她就昏头了,第一次让他狡猾逃脱,第二次果然就捉到手了。这根心头刺可算挑了出来,以后总算可以过太平日子了。”

那神将听完,犹豫了一下,才道:“你若不说是战神去的,我还不明白呐。她这两天很有些古怪,我好几次见她在天泉边上一个人嘀嘀咕咕,神色古怪,不知说些什么。该不会和这次去捉拿无支祁有关吧?”

另一个神将也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会,才道:“天泉那里养着鲛人呐,刚得道成仙的,她是和鲛人说话吧?说来也奇怪,我听过一个传闻,说战神和无支祁之间黏黏糊糊,有点暧昧。当日跟着她一起下去捉拿无支祁的神将说,第一次虽说是无支祁逃脱,但也是战神没有追上去的缘故。第二次去的时候,她还和无支祁说了好久的话,依稀是说做朋友什么的……这事儿可不会是真的吧?那也太荒谬了!哪有神仙和谋反地妖魔做朋友的?”

那神将摇头道:“谁知道!她一向古里古怪的。总之都小心点,她既然本来不是天界的神,那心里就会打着些小算盘,不可不防。”

两人都点头称是,璇玑只听得如痴如醉,手腕都在发抖。

她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明白。那些太过残忍的事情,她不愿去相信。她本来不是天界的神?天界亏欠了她?策海钩均天环本来是她地?

那她……到底是什么?

她来不及多想,只觉四下里突然起了一阵大风,隐隐含着杀意。那种凛冽冷酷的杀意,她太熟悉了——是她自己!璇玑猛然回头,却见远方天空缓缓飞来一个黑点,越飞越近,身上的甲冑也越来越清楚。

黄金甲,紫云盔,英气十足。然而在璀璨神气的盔甲下,却是一张犹如新雪般白皙秀美的脸,双眸黑得仿似最深的暗夜,没有一丝波澜。她手里攥着一把修长巨大的青色宝剑——定坤剑,正直直朝这里行来,带着漫天的杀意。

璇玑不由捏紧了拳头,喉头微微发抖,听见后面两个神将惊惶的声音:“战神将军!”

话音一落,她已经踏上了神殿的白玉台阶,靴声橐橐,缓缓朝门前走来。那两个神将急道:“将军留步!请等候通报!”

她淡淡开口道:“天帝在吗?我要见他!”

那二人道:“天帝不在此处,将军请回!”

她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冰冷地笑。甚至不用想,璇玑都知道她下一刻会说什么——“我自己进去看!”

这样张狂,这样理所当然。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什么也不怕,不顾忌。

那两个神将顿时惊慌失措,抬手去拦吧,他们哪里拦得住。但若不拦,天界的规矩放在那里,怎能容她胡来!战神虽然懵懂,但从来都很听话,从未犯过什么大错,这回突然狂性爆发,还真让人束手无措。

果然,他俩只犹豫了一下,抬手作势要去拦,眼前人影一花,她早已闪到二人身后,抬手去推门。那两个神将急了,顾不得避讳,飞快去抓她胳膊,叫道:“放肆!不得无礼!速速退下!”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火光大盛,二人都唬了一大跳,逃命似的退开,却见她周身缠绕着炽烈的火焰,黄金甲在火中铮亮灿烂,散发出绚丽的光泽。她冷冷回头,森然道:“我找天帝!若不给我进去,那我便放火烧了这里!让他自己出来见我!”

那两个神将再也不敢拦她,但也不敢离去,只退在火焰烧不到的地方,大叫道:“天帝不在这里!眼下是白帝在这里休憩!你敢放火,是要逆上作乱吗?!”

她恍若不闻,双手一抬,周身的火焰顿时化作两条火龙,刺啦啦沿着神殿两旁蔓延出去,瞬间便将神殿包围在火海里,熊熊火势,令人胆寒。她在门外厉声叫道:“天帝!你若不出来,我便进去了!”

说罢用脚一踹,大门轻而易举就被她踹开了,她闪身走了进去,只急得后面两个神将上天无门下地无路,慌了半天,只得各自跑开去叫人通知天帝,战神将军今日突然发疯,有谋反之意。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二十三章 琉璃(三)

门踹开之后,狂风肆卷,将火焰卷得直冲九霄。璇多,飘飘然跟着飞进去,只见战神挥剑闯入,慌得殿中侍奉的玉女力士们尖叫连连,抱头鼠窜。有那胆子大而且忠心的,便卯足了劲上前阻拦。然而定坤剑上火焰灼灼,热度惊人,稍稍靠近一些便是烧灼之痛。

战神仗着天火在身,所到之处犹如利刃切入豆腐一般,所向披靡。那些冲上来欲阻拦的内侍,见她这等模样,便觉胆寒,纷纷退开,由着她将琉璃盏打碎,点燃冰绡帐,推倒青铜灯,将殿里砸得一塌糊涂。

“我要见天帝!”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冰冷,回首望向殿内众人,没有一个人敢开口答话。

璇玑见她这般狂暴姿态,心中突然有些触动。是为了什么事,能让一个无心之人发作至此?难道说,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学会自己思考了?

“让天帝出来见我!”她又说了一遍,这回终于有一个缩在角落里的玉女战战兢兢地答道:“天帝……不在这里……这会儿是白帝在、在、在午休!”

她似乎是想了想,便道:“那也一样!让他出来!”

一个力士陪笑道:“将军,只有臣下去觐见君王的份,就算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这规矩……也没有喝呼君王天帝的道理呀。”

战神冷道:“今日开始便有这个道理了!哼,臣下!谁是他们的臣下!我倒有几个问题要好好问他们呢!”

璇玑心中又是一惊——她知道!她那会一定是已经知道自己的由来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天帝和白帝会见她,将一切告诉她?

不,他们一定是没有告诉她。而且还大大惩罚了她,所以自己才会被罚下界,所以他们才说犯下忤逆之罪!

这叫什么天?这叫什么地?如此天地,岂非让人不齿?!

璇玑深深吸了一口气,此刻她虽然没有身体,却也感到全身犹如火烧一般,一阵炽热一阵冰冷,眼前金星乱蹦。

那战神在前殿磨了一会。见始终没有人出来,便抬脚向殿后的玉屏风踹去,只听“咣当”一声,那一整幅半面墙那么大地羊脂白玉的精妙屏风,竟被她一脚踹成了粉末,哗啦啦撒了一地。

殿后的门虚掩着,她纵身跃过废墟,气势汹汹杀向后门。谁知动作突然凝滞了一下,跟着便缓缓退了回来。璇玑定睛朝后门望去,却见外面有人缓缓推开那扇门,其人一身白衣。丰神俊朗,额间一点金印,是个年未及弱冠的俊美少年——白帝。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抑或者是直觉,她本能地望向白帝的双手,他的左右手都在!

璇玑心中又是一凉,隐约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白帝头发还有些凌乱,衣襟也是匆忙扣上的,显然方才正在午睡。被战神地大声势给吵醒了。前殿众内侍见到他,呼啦啦跪了一地,有的庆幸有的担忧,不知他会发怎样的惊天雷霆。

他在殿内扫视一圈,见到那凌乱狼狈的景象,眉头便是微微一皱。转头朝旁边的战神望去,带着责备的口气:“爱卿何故喧哗?看看!将这里弄成了什么模样!”

她从鼻子里发出微微的哼声,并不说话。白帝看了她一会,面有不愉之色,下面有那乖觉地内侍,便大着胆子汇报:“适才战神将军强行闯入,身上带有天火。我等阻拦不住,惊动了白帝陛下……”

话未说完,白帝便将手一挥:“你们退下。”

众人心中万分不愿,他们是今天值日的内侍。若白帝有个三长两短,大家一起倒霉,轻的就被贬下界,重的就打入地狱受尽刑罚,苦不堪言。这战神看上去杀气腾腾地,万一真要对白帝不利,他们便是有九颗脑袋,也玩不起。虽然他们都知道就算自己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但至少日后被人问起,也好给个交代。

白帝重重一拍手:“还不退下!”

众人只得慢吞吞地退了出去,却不敢把门关死,还留着一道缝,若情况发生变化,也好冲进去。

白帝对战神招了招手:“爱卿,你跟寡人来。”

他领着战神穿过殿后门,原来外面有一块空地小花园,隔着一段才是休憩的内殿。

白帝站在一株牡丹前,定睛看着她,半晌,才道:“爱卿是为了无支祁的事来找寡人?”

不愧是白帝,一开口就问到了点子上。璇玑怔怔看着前世的自己,不知她会怎么回答。

“不光是他的事!还有关于我自己的身世……”

“无支祁已被关入天牢,由刑官审问定罪。爱卿此役功劳不小,日后自有赏赐,前途光明,何必为了一只胆大妄为的猢狲大发雷霆之怒。”

仿佛是不愿让她提起身世的事情,白帝飞快打断了她的话。

战神冷道:“前途赏赐都是虚地,我只问你们几句话——为何我名为将军,麾下却无一兵一卒?为何我没有名字?为什么——我与别人有这么多不同的地方!”

她霍拉一声扯开黄金甲,里面只有一层薄软的中衣

姣好的轮廓忽隐忽现。她完全不知羞,竟又扯碎了赤裸上身便犹如初开的花朵一般,显现在日光下。她地肌肤莹润白皙,曲线纤柔,实在是美丽之极,然而在肩膀、脖子、肘弯、心口各处,却有着明显而且狰狞的伤疤,那些伤疤像一条条粗大血红的蜈蚣,盘曲在她各处关节上,令人毛骨悚然。

璇玑心口仿佛被人重重砸了一拳,眼前阵阵发黑,忍不住想抬手按住心口,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没有身体,这一按。自然没有成功。

当初璇玑刚刚出生,全身各处关节都有着明显的血红胎记,就如同眼前战神的胴体一样。何丹萍初见之时吓了一大跳,和褚磊二人啧啧称奇,两人还开玩笑说自己这个女儿前世不知是什么罪犯,死的时候大约是用了五马分尸地刑罚,一块块倒也分得干净。

后来她年纪渐长,胎记也缓缓变淡。到了今日,若不十分仔细去看,根本看不出她曾有那么多胎记。她听说胎记的事情,只觉有些触动,但从未仔细想过,今日见到战神的身体,各种猜想便再也压不住,洪水决堤一般地冒了出来。

白帝看着她少女的胴体。连一根眉毛也没动一下,只淡道:“爱卿这样赤身露体,成何体统,速速将衣服穿上。”

战神指着心口硕大地伤疤。低声道:“回答我!这是什么?”

白帝道:“将军长年征战边疆,沙场上的神将,谁没有伤疤?你若觉得难看,回头让御医替你上药,去除了便是。”

战神按住心口的伤疤,惨然道:“你是不敢回答。”

白帝沉默半晌,脱下身上的白衫,走过去披上她地肩头,低声道:“爱卿回去吧。你最近确实辛苦了。回头寡人禀明天帝,求他放你几日大假,好好休息才是。”

战神笑了笑,道:“你们对我,还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将军!”白帝终于沉下脸。

她丝毫不惧,坦然道:“难道不该叫我罗睺计都吗?”

白帝皱眉不语。她自顾自地说道:“这个身体,每一块,都是谁替我拼凑的?我将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不成体统?昔日拼凑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有说不成体统的话?”

她手腕开始微微发抖,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继续说道:“那天我在花园里,听到了两个神将在说我的事情。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只有我自己不知道。嘿。战神将军,好风光,好威风吗?你们——整个天界,都利用了我!”

“你不回答我地问题,也不要紧,我来回答你。我麾下没有一兵一卒,是因为你们虽然要仰仗我的能力,却又忌讳我,生怕我想起了什么,领兵造反。我没有名字……是你们不愿提起那个名字!我之所以有那么多与众不同的地方,因为我根本不是我!你们就这样笃定,认为我永远任由你们摆布?”

白帝不等她说完,淡道:“将军,你累了,说了许多胡话,寡人体谅你征战劳累,你下去吧。”

她摇头笑了起来,低声道:“我没有说胡话。这么多年,我都浑浑噩噩过来啦!我从未像今天、此刻这般清醒过!”

她拍了拍胸膛,发出砰砰的响声,跟着露出一个诡异地笑容,喃喃道:“琉璃做的心就不会明白世事吗?”

白帝脸色陡变,突然高声道:“吩咐刑官!今日便将无支祁处斩!丢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他还在转移话题!璇玑几乎要尖叫出来,战神果然成功地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厉声道:“不许杀他!”

白帝森然道:“将军是要与寡人讨价还价吗?”

战神脸色煞白,白帝先前披在她肩头上的白衣随风飒飒作响,很快就被风吹走了,落在地上。她沉默着,没有说话。白帝放柔了声音,道:“为何要为一个妖魔求情?”

她随口道:“因为我和他是朋友!我和你们不同!我知道朋友是用来做什么的,朋友不是拿来利用的!”

白帝说道:“寡人不杀他,你下去,今日的事以后不必再提!”

战神浑身猛然震动,抬头瞪着他,那目光令人不寒而栗。白帝竟为那目光所慑,退了两步,沉声道:“下去!寡人不想说第三遍!”

她定定看着他,喃喃道:“就是你!我想起来了!当日取了琉璃盏过来的人——就是你!”

白帝脸色剧变,抬手似是要抓住她,不防耳边传来“铿”地一声锐响,眼前寒光闪过,他的左边肩膀骤然一凉,鲜血犹如下雨一般落下。

他的左手被硬生生斩断,飞出很远。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二十四章 琉璃(四)

帝脸色苍白,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闷哼,倒退数步,终了地上,右手死死按住左肩伤口,鲜血如泉涌一般,从指缝里倾泻而出。

战神眼怔怔地看着他,大口喘息,神色未定。半晌,她微微动了一下,转身走了几步,将他的断臂拾起,用力砸进他怀里,凄声道:“还给你!你们待我如何,自己清楚!又岂是区区一个断臂所能还得起的!”

她说完,又从地上拾起他先前披在自己肩头的白衫,顿了一下,当即套在自己身上,系好,又道:“一衣之恩,也是要谢谢的。”

白帝额上满是冷汗,沉默良久,忽而颤声道:“你快走吧,不要留在天界!此番举动乃大忤逆,若继续留下,只怕死罪难免。”

战神轻蔑地笑了一声,“不需要你假好心!你们对我的举动便是仁义,我若不服,就成了忤逆?天下居然有这样的道理!何况我逃出去了,你们就敢说不追究?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白帝低声道:“寡人担保无人敢来责你,此事乃天界有错在先,你且下去吧,不要再回来!”

战神退了一步,还是笑,此番却笑得风轻云淡:“我若是害怕责罚,今日便不会大闹一场。纵有天大的罪过,你们一并加在我头上便是!我总是孑然一身,又有何惧。”

她转身便走,推开殿后的门,外面喧闹不堪,想来门口早已聚集了众多的神将前来缉拿她,只是碍于白帝先前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闯进来。她面上露出鄙夷地神色,低咒一声:“鼠辈!”

白帝知她一旦发作,那便是狂态毕露,倘若杀到天帝面前,便绝对是死路一条,自己无论如何保不住她,当下说道:“你且留住。你恨天界负你欺你,总是要报复的。对不对?”

她转头,目光灼灼,未置可否。

白帝咬牙站起,浑身战栗不止,血流如披。他抬手在断臂处按了两下,使神力封住伤口,不再流血,跟着却解开衣衫。露出胸膛,坦然道:“负你欺你皆是寡人一人所为,出谋划策的亦是寡人,顺手取了琉璃盏给你做心的同样是寡人。与他人无碍。有昔日因,便有今日果,寡人日夜内疚,等的也许就是这一刻。你来,将寡人杀了,了结这段孽缘。寡人神识自会护你终生平安,不被天界所恚。”

战神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他。殿外喧哗声震天,那些神将显然憋不住。打算冲进来了,他的血滴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这一切的声音,听在她和璇玑地耳中,竟是万分惊心动魄。

不知过了多久,战神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为何……想到将我化成这女子?昔日你我也算相识一场,务必要回答这个问题。”

白帝惨然一笑,“你连你我曾相识一场都记起了?”

她轻喟:“我虽身在修罗道,为修罗魔神,然感君雅达高洁,与君倾心相交,原以为得一挚友,谁想……罢了,这些旧事提它作甚,你且回答我。”

白帝怅然道:“昔日我在天河畔长大。是姑姑将我抚养。她每日在桑树下织布唱歌,最终化为河畔的青石,再无神识。我此生也忘不了她。”

他提到古早的旧事,再也不自称寡人,而用了“我”。

这个回答令人出乎意料,战神没有说话。原来这容貌,是他一心挂念女子的模样,看着她,便譬如看到了那人的音容笑貌,聊此为慰。原来他常常去天河畅游,捡来稀世材料,众人皆以为他专心此道,谁想竟是个幌子,采铸剑材料是假,探望姑姑化身的青石是真。

战神长笑一声,推门走出,道:“我可不是你姑姑!你这窝藏私心,擅自玩弄旁人的帝王!”

白帝急道:“不可出去……”

但话却说迟了,门一推开,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神将们一拥而入,眨眼就将两人围得水泄不通,自然也见到了断手地白帝,与战神手中染血的定坤剑。众人都是大惊失色,居然敢动手伤害白帝,这是罪无可恕的逆行,足以将她立毙当场。

然而见着她丝毫不惧,冷冷站在人群中的模样,谁也不敢先动手,以免无辜成为她剑下地亡魂鬼。众人只能将她围堵起来,不放她走,另一些人过来扶住摇摇欲坠面无人色的白帝,场面一时尴尬之极。

白帝自觉坚持不了多久,只怕马上便要晕死过去,便喃喃吩咐道:“不得伤害她……且放她离去吧。”

谁又敢听他吩咐,事情已经闹大了,白帝面子再大,也不能纸里包火,众人只得喏喏称是,应付过去,远远将他扶走。

正慌乱时,忽听钟楼传来当当的钟鸣声,祥云四起,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天帝来了,顿时胆量大增,包围战神的圈子也越缩越笑一声,当即拔剑相向,她今日已是摆明了态度,宁可死,也要讨回这个公道,杀一些天兵天将,她又岂会顾忌。

天界本没有骁勇善战的神将,纵然如青龙腾蛇之辈,已算佼佼者,然而面对众多的阿修罗,也只有束手无措。战神已一己之力面对无数魔神,毫不逊色,说要在天界叱咤风云,也不会费多少力气。定坤剑本是白帝从天河中寻来的珍稀材料打造而成,专为她的兵器,鲜少有兵器能与它匹敌,这把曾在沙场上饮尽修罗鲜血的宝剑,今日反过来屠戮天界地神,白帝当日若是知道此事,可还会自告奋勇替她打造稀世神器?

力量的悬殊使得她只要一挥剑,便叮叮当当断了满地的兵刃,硬生生从密密麻麻的包围圈中杀出一大块空地,为剑器利风扫中的神将立仆倒地,命是留着了,然而伤筋动骨之痛却在所难免。

众人正拿她毫无办法之际,忽听头顶传来“叮”地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在器皿上轻轻一敲,战神却脸色立变,面露痛苦之色,手捂心口,扑倒在地,动弹不得。众人先时还发愣,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捆起来呀!”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将浑身瘫软的战神从头到脚捆了个结实,这下饶是她有惊天动地地能力,也乖乖不能动。

战神被众人用兵刃架起来,勉强抬头望去,却见半空中停着一座巨大华丽的辇车,周围祥云笼罩,内侍林立。车前蒙着紫纱,随风舞动。而紫纱后坐着一人,面容虽然看不清,但璇玑知道必定是天帝。

此刻紫纱被天帝轻轻撩起,他的双手抓着一样物事,稳稳不动。

璇玑一见到那东西,只觉全身像被巨锤狠狠捶中,再也动弹不得。很显然,被人捆起来的战神反应更加激烈,全身瑟瑟发抖,犹如筛糠一般。

那并不是恐惧的发抖,而是一种……不明原因的激动,近乎原始的冲动。

那双手里,捧着一只三尺高的琉璃盏,盏角缺了一块,切口十分光滑,像是被人砍下来了一块。那又并不是普通的琉璃盏,因它光华万丈,散发出烈烈火焰般的色泽,夺人神魂。就像盏中盛了一个宝物,灵动鲜活,见之忘魂。

那双手还抓着一根铜击子,高高扬起,轻轻落下,敲在琉璃盏上,又发出“当”地一声脆响。

璇玑胸口如遭重击,只觉眼前阵阵发黑,隐约只觉战神发出痛苦地尖叫,然后渐渐地什么也看不到了。

耳边依稀听得天帝低声道:“战神忤逆犯上,押入天牢,等候审问发落。”

于是,她便是这样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关入天牢,被贬下界,历经三四世,皆因怨气不消,浑浑噩噩过了去,最后不是自裁便是孤苦一生,动辄杀人如麻,最后被拷到阴曹地府,由后土大帝出面,封了她先前所有的神识,要她犹如琉璃新生一般,重新过活。

好一个重新过活!他们对她做的一切,也因此抹杀了。

什么睿智的后土大帝,什么教导用心的周判!什么雅达高洁的白帝!什么博爱的天帝!

他们竟全部选择无视对她犯下的罪行,如今居然还高高在上的宣称她有罪!

璇玑猛然睁开眼,入目依然是那个偏殿,眼前冰绡帐,帐前青铜鼎,鼎中烧着莫名的香木,氤氲芬芳。帐后人影依稀,正是天帝。

他低声道:“将军都看明白了吗?”

璇玑吸了一口气,抬手在脸上轻轻一抹,全是泪水。

她颤声道:“是你们……骗了我!”

天帝轻轻叹息一声,道:“天界有错在先,确实不能辩解。”

璇玑厉声道:“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再次谋反行凶吗?!还是说你先放低了姿态,便以为我会原谅你们?!”

天帝默然不语,她忽又冷笑道:“我忘了,你有法宝在手,那琉璃盏只要敲一下,我便动弹不得。如今你就不打算用那个来对付我?”

天帝柔声道:“昔日用那物事,乃情非得已,如今将军下界历劫,心智通明,孤自然不会再用那物,相反,孤还打算将它还给将军。”

“花言巧语!”璇玑越想越恼火,一步上前,抬手便去扯那冰绡帐,厉声道:“你隔着帐子,算什么!”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二十五章 琉璃(五)

幅帐子为她一扯之下刺啦一声裂开,轻飘飘地摔落在后的景象却让璇玑大吃一惊——没有人!那龙椅上半个人影也没有,空空如也!

龙椅前有一张案桌,上面放着一只三尺高低的琉璃盏,光华灼灼,夺人神魂,就像里面藏着一团无声冰凉的彩色火焰。琉璃盏上缺了一个小角,切口光滑细腻,下手的人动作极快,斩下一个小角,竟没在脆弱的琉璃上留下一丝裂痕。

璇玑心中大震,喉头微微发紧,死死盯着那琉璃盏看,仿佛违了千年,终于又找回了某件重要的物事。

她伸出手,手指颤抖着,想轻轻触摸一下琉璃盏,忽听前方帐后又传来天帝的声音:“此物今日便还给将军吧。”

她又是一惊,急忙抬头,只见四面全是纱帐,每一面后面都是人影幢幢,天帝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莫可捉摸。纱帐后还是纱帐,无论她撕扯多少幅,也见不到他的模样,璇玑不由冷笑道:“狡兔三窟!连脸都不敢露出来!”

天帝并没生气,只温言道:“孤有千万种形态,随心而动,将军希望见到孤如何模样?”

璇玑厉声道:“我对你的模样没有半点兴趣!我只问你一句——此事如何处?!”

天帝叹道:“事已至此,天界并无说话的立场,将军欲如何?”

狡猾!居然还把问题推给她!璇玑正要发作,突然想到柳意欢他们的事,心中一凉,急道:“你将司凤亭奴扣住。是打算要挟我!”

天帝说道:“将军今世也终于有了重要的人,孤怎会扣住他们来要抰将军。将军不必担心,孤很快便将他们毫发无伤地送回下界。”

“谁知你们对他们做了什么手脚!当年你们将我强行定罪,打入下界,亭奴便是连坐之罪,这次又来这套,连坐的范围都是我亲密地人,其心可诛!你便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想要的结果是什么,无非是希望把这些人全部还给我,什么罪也不定,然后我便开开心心地带着他们回去,继续做个无心的傻子。你们先用谋反之名诱我自己送上门,等我来了又放低姿态,是要做什么?乞求我的原谅吗?哈哈!这事情说来不觉得好笑?”

天帝柔声道:“将军可曾想过,孤可以选择不让你知道过去。正如你所说,花言巧语糊弄你一番,再让你带着众人回去,你心中只怕还要感谢孤。”

璇玑勃然大怒。不等他说完,铿地一声拔出定坤剑,只一挥,四面的纱帐尽数燃烧起来,九根盘龙金柱霎时断了三四根,殿中一阵剧烈的摇晃,扑扑簌簌落下无数砖块瓦片,点着香木的青铜鼎也为她踹倒在地,火星撒了一地。落在帐子上,浓烟直冒,好好的偏殿,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璇玑在火光中挥剑乱砍,一言不发。她心中怀着最深沉地怒火,只觉若不发泄出来。便要爆裂而死。她面上被火光蒸腾,遍布泪痕。甚至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她究竟是不是在哭,或许她不光是想将眼前的一切都毁灭,更想毁灭的是自己。那冲天的大火,最好立即将她吞没了去。

都忘了,所有的都是假的。回去吧,回去吧!只有她和司凤,坐在西谷小镇,笑看凤凰花开了又落,漫天纷然似火。小声谈谈过去的趣事。放眼想象一下明天的日子,要去什么地方玩,日子犹如流水,眨眼便过去。他们变成白发苍苍地老人,血红的凤凰花落了满身。

“将军请息怒!”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喊声,璇玑茫然转身,却见火光中一抹白衣分外显眼,正是白帝来了。

见到他,对璇玑来说不啻于火上浇油,她厉声道:“好!你来了!今日取你头颅以慰我心!”她挥剑便要上去,却听白帝惨然道:“将军要杀寡人,寡人绝不抵抗,但还有些往事,想让将军了解。”

璇玑将剑一偏,险险擦过他的耳边,咣地一声砸进柱子里,扑簌簌落下一串火星——偏殿已经被烧得快塌了,浓烟四卷,两人的身影在火光中忽隐忽现。

白帝低声道:“将军即使作为修罗魔神,也是一位英雄人物。对修罗们屡屡侵犯天界地事情自然也深恶痛绝,其实这法子是将军自己提出的。”

“你胡说!”璇玑只觉荒谬。

白帝沉声道:“是的,将军当日其实是说的玩笑话,但寡人却一直记在了心里。在寡人心中一直存着侥幸,只盼将军是自愿的……其实那不过是自欺欺人,寡人这些年一直倍受愧疚之煎熬。但只盼将军明了,出谋划策,乃至动手,都是寡人一人所为,与他人毫无干系,天帝更是不明就里。”

天帝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清朗温和:“爱卿何须将过错全部推在自己身上。凡间有一句俗话,百闻不如一见,你我二人在这里说得越多,对将军而言反而越是不好。过往究竟如何,何不让她自己去看一眼呢?”

白帝叩首于地,哽咽道:“臣下胆大妄为,给天界带来此等无妄之灾,恳请帝降罪与我!所有罪过,臣下一力承担。”

天帝柔声道:“爱卿起身,此事说到底还是天界对不起将军。究竟如何,还是看将军的意思。将军,孤送你去看看当年的光景,可好?”

璇玑低声道:“看了……又如何?看了,

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天帝说道:“非也,孤是想,将军应当明白整件事的经过。”

璇玑怔了半晌,才缓缓点头。天帝朗声道:“他日因,今日果,诸般恩怨,尽归尘土。”

话音一落,漫天大火地偏殿一瞬间火灭烟消,层层纱帐坠下。香风袭过,将她的长发盘卷而起。琉璃盏中那团冰冷五彩的火焰灼灼跳跃,散发出夺人地光芒,像是要将人的神魂都吸进去一般,周围一切都暗了下来,犹如浓墨的黑夜。

璇玑极力想把眼神从琉璃盏上移开,然而那上面似有神力一般,无论她怎样用劲。目光竟半点也移不开。恍惚中,只见一双手从黑暗里伸了出来,微微发着白光,像一只巨大地白蝴蝶。那双手里抓着一根细长的铜击子,高高扬起,作势要敲下来。

璇玑大惊失色,急道:“不可以敲!”

她还是说迟了,那铜击子轻轻敲落下来。刚好敲在琉璃盏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当”地一声。她心头一震,奇异的是,并没感到任何痛苦。只觉眼前一阵狂风刮过,瞬时就迷了眼睛。她急忙抬手捂住脸,耳边只听风声不绝,犹如鬼哭狼嚎。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立绝,璇玑犹豫着放下袖子,眼前陡然大亮,却见周围景色十分奇特,一条银光闪烁地宽阔长河将两岸分开。河对岸是茫茫荒漠,雾气笼罩,杳无人迹,她所在的另一边却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分外美丽。

那条宽敞的银河更是奇异。其中的水竟然是凝滞的,远远地,河边有一个木头搭成地桩子,上面系着一叶扁舟。璇玑走过去一看,却见那扁舟并没有船底,就这样轻飘飘地浮在凝滞的水面上,动也不动。

这幅景象对她来说,有些熟悉,有些陌生。璇玑犹豫着走了一段路,只觉山路崎岖盘旋。满眼都是青翠之色,上了一段,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她急忙要躲,然而转念想到这是过去的景象,没人能见到自己,便放下心来,循着人声走去。

山路上建着一座玉白凉亭,宝光四射,璇玑一眼便看出那是用整块玉石雕琢而成,典型地天界手笔,只有他们才会这般穷极奢侈。

亭中两人对坐,一人着白衣,丰神俊朗,神采飞扬,正是当年的白帝。另一人……璇玑揉了揉眼睛,只觉恍惚一片,怎样也无法看清那人的模样,隐约中,却觉那人身量极高,遍体赭红,十分狰狞,想来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这一定是曾经的她了。

当日她耳边响起一人地声音,带着戏谑地问她:这模样太丑了,不如做个琉璃美人吧?难怪那人有此一说,她委实难看的紧。璇玑苦笑一声,眼中似乎又有泪水涌出,万般不甘,千分委屈,最后还是擦了擦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亭中两人似是喝酒喝到尽兴之处,不知笑谈些什么,白帝一口喝干杯中酒,笑着笑着,突然叹了一口气。身边那人心思玲珑,立时便猜出他的心事,当即安抚道:“如今两界交战,君心中忧虑,何不与吾分担?”

璇玑听那人声音沙哑粗嘎,不男不女,难听的紧,不由苦笑得更厉害了。难不成她曾经是个男人?不过据说修罗们是没有性别的,这样倒好,她真的成了不男不女的人妖。若是让司凤知道了,他会不会笑话她?

白帝叹道:“计都兄是修罗界的英雄,想必夹在中间,十分困难吧。倒是小弟连累了你。”

那罗睺计都大笑道:“君太小看吾了!君与吾的交情,又怎会因为两界交战而有损!”说罢突然咂了咂嘴,皱眉道:“可恨他们都不听从与吾,修罗道长久不打仗,便觉不如死了好。这回怎么竟犯到天界这里来了。吾从上到下都劝过,奈何叫战呼声太响,吾不得不避让,来和君喝上一杯,聊以解愁。哈哈!来!干了这杯!”

他又斟了两杯酒,两人十分感慨,所谈皆是两界交战之事。无论罗睺计都怎么安抚,那白帝都是愁眉不展。

无支祁曾说过,当年修罗天界交战,那些阿修罗们都是骁勇善战地战士,对比那些软趴趴成天只知道淡漠避世的天界神仙,压根不是一个档次的,天界被揍得很惨很惨……至于怎么个惨,谁也不知道,后来战神出现了,天界才就此扬眉吐气,反过来把修罗们揍得很惨很惨。

璇玑眼见两人酒越喝越多,罗睺计都已经有了八分醉意,说话都开始含含糊糊,字不成句,白帝大约是因为心事重重,反而更清醒一点。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笑道:“倘若计都兄是我天界之人就好了,以计都兄的神勇,那些修罗就是千军万马地冲来,我等亦有何惧?”

这自然是一句玩笑话,亦是一句醉话,若在平时说,只怕罗睺计都心中要嘀咕老半天,但这一回,他却醉得一塌糊涂,非但没生气,居然还大笑起来,举着酒壶一跳而起,朗声道:“君这个主意倒是很妙!可惜吾生得这般五大三粗,不似尔等天界人美貌细致,否则,吾就助君一把又能如何?!”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二十六章 琉璃(六)

睺计都再也想不到,这一句酒后的玩笑话,竟从此将全改变了。

两人大醉一场之后,各自回去,那晚白帝便在榻上辗转反侧,前线不断有战败的消息传来,这样下去,只怕不出一个月,整个天界都要被修罗们吞没。那条宽广鹅毛不浮的弱水河,本是隔开天界与修罗界的天险屏障,却隔不开他们的凶猛进袭。

当白帝得知修罗们是驾着无底的薄木船渡河的时候,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这法子他只告诉过罗睺计都一人,还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说出去,只因修罗界一直对天界虎视眈眈,多亏了有一道天险隔开两边,令他们无法得逞。

白帝与罗睺计都交好,有金兰之义,时常相约去下界喝酒。但罗睺计都为修罗,扮凡人不甚像,白帝亦不可能去修罗界与他相见,他去那里等于是羊入虎口,好在罗睺计都并不忌讳这些,得到了渡河的法子,两人便时常在那凉亭中饮酒笑谈,倒也惬意。

如今这法子竟然泄露了出去,所有的修罗都知道了,纵然白帝理智上提醒自己不可怀疑罗睺计都,然而感情上已经认定是他说漏了嘴。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修罗,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殊,面子上纵然交好,谁知他心中如何想?此为拓展疆土之大计,个人感情在其中,比蚂蚁还小。

白帝一直提醒自己不可这样想,但这种念头一旦兴起,便犹如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到最后,他几乎认定就是罗睺计都说出去。

他动了野心!他要吞并天界!

白帝想到这些,背上登时密密麻麻出了一层冷汗。既然如此,他亦不能坐以待毙,须得想个法子才是。天帝对修罗界来犯并不甚在意,他是讲究因果缘法之人,但他白帝绝不能也讲究什么因果缘法,难道眼睁睁等着修罗们将天界屠戮个干净?

前线来报信的探子见他神色古怪。一阵白一阵绿,不由心中栗六,试探着张口问道:“白帝有何吩咐?”

他怔了很久,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最后勉强定神,说道:“你去……秘密探查一下,是谁将渡河方法泄露出去的。”至少先从天界这里排除,也可能是天界哪个神仙一时不小心说漏了嘴。让那些修罗们知道了。

探子答应一声,匆匆离开。白帝再也睡不安稳,满脑子都想着罗睺计都,他要吞并天界。他野心狂妄,一刻也不得安宁。

罗睺计都是修罗界的英雄人物。那里野蛮尚未开化,修罗们成日想地只有打架与侵略,群群乌合之众聚在一处,合则来不合则散,并没有天界这般严谨的尊卑秩序,谁强谁就是英雄,其未开化之处,连凡人也不如。

故而千万年里难得生一个罗睺计都这般神勇与智慧并存的阿修罗。自然是耀眼之极。他若是帮着自己的故土来侵略天界,天界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白帝眉头紧蹙,只觉心头乱糟糟,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想到那日与罗睺计都喝酒时说的玩笑话,他笑称倘若罗睺计都是天界的人。那他便什么也不操心了。罗睺计都的回答让他眼前一亮,然而想到此计终不可行,后来便放弃了。

但此刻他像着了魔一样,脑海里不断想着要如何将他变成天界地人,还不能让他发觉。

俗话说得好,你不仁我不义。他认定了是罗睺计都背叛在先,那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算有错。甚至他拒绝去想那秘密不是他说出去的,大约是从本能上,他竟希望那秘密就是他泄露出去的。这样他才好名正言顺地打着反击的旗号,将他为天界所用,自己也不会有愧疚感。

多年之后,他回想起自己那一刻,只觉是心魔来袭,完全的堕落,为了他所谓的良心,放弃另一人的未来,他也曾试着安抚自己,这是为了天界众生的安危,牺牲一个修罗,却换来长久地安宁,这种牺牲自然是十分值得的。

然而无论是怎么样的众生,也没有理由让别人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何况,是用另一个多数生命的死亡来换取地安宁,被牺牲那人甚至完全不知情。

没错,他骗了他,罗睺计都永远也想不到,自己信赖的好兄弟在那个晚上转过多少可怕的念头,招招都是置他于绝境。

白帝就那样枯坐了一整个晚上,直到手背上的金印不断跳动,他才陡然惊觉,待发现那是罗睺计都来联系他,他竟不自觉出了一身冷汗,遍体尽湿。

他要来先下手为强了!白帝猛然从床上跳下,一把推开了门,门外站着许多内侍,还有守在天界没有去前线的众多神将。众人见了他,都不说话,或许他们从来也没见过这么狼狈的白帝,头发散乱,衣冠不整。他们只有静静看着他。

这一整个天界的担子都扛在他肩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充满了希冀与信赖——白帝一定会有办法!纵然修罗们的铁蹄一再前进,但白帝一定能有办法——他们地目光这样告诉他。

白帝在心中苦笑两声,那一瞬间,他恨不得大吼几声,抑或者冲到天帝面前抱着龙椅的腿痛哭一场。但他只是微微将嘴角抿起,淡道:“寡人要出去一趟,众卿守在这

得妄动。”

他木然离开了众神之殿,往平日与罗睺计都相见的那个小凉亭走去。他心里藏了一个最大的秘密,可是面上居然没有露出半点风声。这便是白帝的性格了,一旦决定要做什么,那不管对错,他都会做到最好,并且绝不会瞻前顾后。或许就是性格中的那种稳,令他端坐白帝之位,掌管东方,人人称道。

罗睺计都早已等在凉亭里。一见他来了,便立即招手:“来得好迟!吾还以为君要事在身,今日来不得。”

白帝悠然笑道:“小弟纵然有要事在身,计都兄地邀约,又岂敢不来。”

他走进凉亭,突然发现罗睺计都脚下踩着一个人,身穿藏青袍子,观其身形容貌。正是天界中的人,想来是被他胖揍了一顿,此刻满面乌青晕死过去,动也不动一下。

他神色微变,失声道:“这是做什么!”

罗睺计都嘿嘿一笑,用脚将那人踢翻过来,道:“吾昨日听闻修罗们知晓了渡弱水河地法子,大惊失色。询问他们是如何得知的。原来他们擒了这人过去作为战利品,谁想他贪生怕死,待众人承诺日后攻陷天界也绝不杀他,他便将渡河的法子一股脑都说了出来。吾想这等叛徒留着也是祸害。便偷偷将他带了出来,一顿好打。不过到底是天界的人,吾不好擅自杀他,便交给君处置吧。”

“哦?原来是这样。”白帝低头去看那人,依稀辨别出那是看守西花园苗圃的一个守卫。西花园那里靠近修罗界,是最先被攻陷的地方,他被抓了去,也是正常。

白帝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酒壶酒杯。满满斟了两杯酒,端到罗睺计都面前,温言道:“多谢计都兄!为我天界擒拿叛徒,一雪耻辱。”

罗睺计都脸上突然一红,低声道:“吾……其实也没什么。总是要君来请喝酒,让吾好生过意不去。”

白帝笑道:“你我是兄弟。说这等话就见外了。计都兄,小弟敬你一杯。”

那罗睺计都小心翼翼端着酒杯,啜了一口,突然笑了一声,道:“吾今日来,除了送回叛徒,还有一事想告诉君。君素来雅达宽宏,想必不会笑话吾。”

白帝心不在焉地说道:“计都兄又见外了,有何事,但说无妨。”

罗睺计都涩然道:“为何总叫吾计都兄?吾莫非看上去比君大很多?”

白帝倒是愣了一下。想不到他会问这等刁钻问题,犹豫了一会,才道:“这是小弟的尊称……并没别的意思……你若不喜,我日后只唤你计都便是。”

罗睺计都笑了一声,似是对那声计都好生欢喜,隔了半晌,又道:“吾等修罗没有阴阳雌雄之分,两情相悦之后,便可自行选择牝牡,修罗界女子容貌艳丽……君应当有所耳闻。”

白帝听他絮絮叨叨尽是说些废话,心中早已不耐烦,然而又不好置之不理,便只得微微一笑作为回答。罗睺计都见他似是不信,便又道:“吾亦可选择牝牡,倘若身为男性,那这付容貌便没有变化,倘若身为女性,吾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便要脱胎换骨……到时君还要与吾兄弟相称?”

白帝心中烦乱,随口笑答:“到时便唤你计都妹妹也可。”

罗睺计都爽朗大笑,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吾去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君自来凉亭,吾新生后来与君相会。”

白帝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当即急道:“四十九日之后,天界便已遭遇覆顶之灾!生死都无法断定,岂能再说来这里喝酒谈天?!”

罗睺计都一愣,回头见他神色阴郁,满腹心事地模样,便明白先前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心里。他叹了一声,道:“君不必过虑,吾既然与君有生死契约,共同进退,自当相助于你。”

白帝怆然道:“你要如何相助?莫非要用嘴巴去劝?修罗皆是未开化之野蛮种族,你能劝到什么地步?”

罗睺计都微微有些恼怒,冷道:“君何必苦苦相逼!君希望吾能怎么劝?”

白帝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场面一时陷入尴尬的沉寂里。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抬头对他微微一笑,温言问道:“计都,你还记得上次喝酒,你说过什么吗?”

罗睺计都又是一愣,上次他喝高了,与他说了也不知多少话,他哪里能每句都记得。

白帝慢悠悠说道:“计都答应我,要为天界效力。此等恩情犹如山高海深,小弟永远也不会忘记,铭刻心中。”

罗睺计都最后一愣,紧跟着却见白帝宽敞的袖袍飒飒一展,眼前似有无数花瓣飘落,香气氤氲。他心头有根弦猛然抽紧,然而到底是不相信的,怔怔看着对面那丰神俊朗的少年,此人面沉如水,竟看不到半点心事。

花瓣层层叠叠摔落,将他埋在最深处,罗睺计都高大的身体砰地一声摔在地上,香甜地睡死过去。

白帝抓着他的领口,将他提起,看了良久,面上突然露出一个古怪地笑容,又欢畅,又释然。又好像——马上就会流下泪来。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二十七章 琉璃(七)

个笑容令一旁窥视的璇玑浑身毛发倒竖,像是被一桶到脚,情不自禁想拔足狂奔离开。耳后传来天帝的声音:“将军……”她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陡然尖叫起来:“我不要看了!不想看了!”

语毕,双膝再也站不住,软软瘫在地上,只觉两只手腕抖个不停,放在眼前,只见掌心中汗水淋漓,十根手指居然软得无法握拳。她用力将手按在脸上,汗水与眼泪混杂在一起,沾染在唇边,苦得喉头发紧。

这就是白帝说的“她自己提议要帮天界”?明明是一句醉话,他居然就此记在心里,可见城府之深。此人用心之毒辣,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天帝温言道:“将军被白帝带回了天界,立即有人将此事禀告于孤。孤思忖天界与修罗界此番结怨深厚,一时无法化解,若再对将军不利,只怕此事永远也无法了结,便嘱咐白帝将你归还。此事孤亦有错,并未亲临劝解,待领悟白帝究竟有何为,已是木已成舟,为时晚矣。”

璇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发抖,精神似已完全崩溃。

天帝见此情状,便道:“既如此,将军便随孤回去吧,不要再看。”

他正要撤了法术,不防璇玑突然低声道:“别……我、我想继续看下去。方才的话……当我没说,我要看。”她在脸上抹了两把,抬起头来,脸上红红白白,狼狈不堪。只是先前那刻骨的仇恨似已消失了大半,变作了深深的哀伤。

周围景致霎时变化。却是一间阴暗小室,案上烛光如豆,轻轻跳跃着。墙上映出一团不成形的黑影,凝滞不动,只有在烛火跳跃时,才跟着诡异地攒动两下。

墙角放着一张玉石做成地长桌,罗睺计都静静躺在上面,睡得香甜。嘴角依稀还带着笑容心满意足的模样。白帝执烛去看她,手里抓着一只朱砂笔,在她身上缓缓画动,似在勾勒轮廓,无比专注,无比认真。

璇玑的神情已经恢复平静,静静看着这一幕。

只是突然觉得心酸难言,那可怜的计都怀春。刚刚吐露女儿心事,像刚抽出花苞的嫩枝,尚未体验过情爱之欢愉甜蜜,那正要脱胎换骨的身体。亦未曾尝过心爱之人的触摸,陡然之间便遭遇覆顶。

只盼她永远就这样睡着,不要醒过来。想必梦里没有负心之人,亦没有背叛之人,更没有那些残酷的杀戮,屠神杀魔。一切都美好,一切都那样好,正如初见之时,露水正新。

突然。璇玑地眼皮跳了一下,她本能地用手去按,用力按住,眼前金星乱蹦,阵阵发黑——白帝拿出一枚修长的匕首,晶莹可爱。顺着朱砂笔勾勒出的轮廓,细细划下去。

门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的动作顿时一凝,急急脱下身上白衫,将桌上的修罗盖住,就像之后战神大闹天界之时,他脱衣为她披上那般,自然流畅。他放下匕首,冷着脸拉开屋门,门外的脚步声顿时往这里奔来。还夹杂着急急的叫嚷:“白帝陛下!天帝有口谕带来!”

紧跟着,一个全身墨黑地男子疾跑入内,此人年约二旬,甚是俊伟,只面生的很,先时开明门前诸神包围,并不曾见到此人。

白帝待他进屋,立即反手将门关上,道:“什么口谕?”

那人却见到墙角桌上那白衫下起伏的轮廓,分明是个身材高大的人,脸色微变,急道:“天帝有谕:命白帝立即将捉来地修罗归还,不得伤害。”说完,他却突然又道:“白帝,那个……就是您捉来的修罗?”

白帝躬身听完天帝口谕,一言不发,待听得那人相问,才淡道:“正是。”

那人有三分恐惧,七分好奇,凑过去瞪了半天,问道:“白帝……我、我能看一眼吗?”

白帝勾起嘴角,带着笑意:“玄武如今也到了可以上沙场的时候,怎么,想知己知彼?”

原来那男子便是后来被无支祁杀死的玄武,白虎的哥哥。他脸上一红,嗫嚅道:“我听人说,阿修罗都是三头六臂,周身火焰围绕,很凶猛。所以……有点好奇。”

白帝走到桌旁,将白衫一揭,说道:“三头六臂是战斗时的模样,他们私下里不过面相狰狞身材高大,倒也没什么特殊。”

玄武冷不防他说揭开就揭开,一下子看到罗睺计都诡异的面容,吓得倒退数步,好容易才扶墙站稳,心有余悸,颤声道:“他……他不会醒过来?!”

白帝并没有回答,隔了一会,突然问道:“天帝的口谕是让寡人将这修罗还回去?”

玄武胆子渐大,拿眼偷看桌上的修罗,一面应道:“是啊,没错。天帝还吩咐您尽快送回去,最好不要伤害他。他说,以怨抱怨,永无宁时。六界众生天界最贵,靠得正是与世无争,淡泊养性。若因为一场战争便失却平日地心态,那才是大大的糟糕。”

白帝微微冷笑,低声道:“以怨抱怨,永无宁时。难道要天界以德报怨,拱手把命让出去,从此

炭?”

玄武急忙说道:“当然不是!天帝的意思是不要用杀戮对抗杀戮,而要感化他们!再说应龙他们也上了前线战场,咱们未必会输,白帝您老人家先别放弃希望啊!”

白帝沉声道:“世间如有能感化的修罗,那修罗道还有甚存在的必要!你们应当知道,世上总有一些冥顽不灵的东西,若非以暴制暴,便永远也不知后退。天界为六界最贵,岂能让他人在头上撒野!若不让他们尝到厉害,谈何感化!”

玄武见他神色有异,心中不由惊惧,正寻思着怎么找个借口告退。忽听白帝又道:“我天界幅员辽阔,人物俊雅,不擅战斗,故而如今节节败退。寡人苦思数日,终于想到一个绝妙地法子,不损自身一兵一将,便可将修罗驱逐出去。”

玄武又惊又喜,连声问是什么法子。白帝淡道:“这个修罗名叫罗睺计都。乃修罗界英雄人物,有惊天动地的能力。寡人欲将他改造一番,获得新生,从此为我天界效力。”

玄武委实想不到居然是这么个刁钻法子,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恐惧,隔了半天,才犹豫道:“可是……他是修罗啊!您要怎么改造让他为天界效力?何况天帝有口谕让您立即放了他……此事……还是先禀告天帝才好吧?”

白帝脸色立变,忽而将手一扬。掌中握着一把尺余长的匕首,晶莹锋利,紧跟着手起刀落,只听“咔”地一声闷响。那修罗地脑袋竟被他一匕首斩断,咕噜噜滚到了地上,双目似是微微一眨,跟着便闭上再也没了动静。

鲜血激射而出,喷得屋顶星星点点。玄武吓得瘫软在地,什么话都忘了。

白帝将匕首在白衫上一擦,冷道:“寡人自有方法万无一失,你且留住观看,回头再禀告天帝。天界多了一位……嗯,就叫她战神吧!战神有偷天换日的本领,用以对付修罗,实乃良策!”

玄武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筛糠似的缩在一旁,紧紧闭上眼。什么也不敢看。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白帝又道:“修罗心原来是这般模样,与魂魄纠缠在一起,怪乎如此强劲。”

他心中好奇,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白帝手中捧着一团五彩斑斓的物事,火焰一般灼灼跳动,光华绚丽,夺人神魂。

白帝随手取过案上一座琉璃盏,将那团火焰放进去。未几,那火焰竟缓缓渗透了进去,再也取不出来。白帝低声道:“不好!纵然能为她再造一个身体,然而无心之人岂能办事!”

他皱眉取过琉璃盏,细细看了半天,一筹莫展。此时烛火突然爆了一个花,屋中霎时大亮,灯火下只觉那琉璃盏光华转动,妙不可言。白帝突然生出一计,回头去看那残缺的修罗身体,笑道:“这个模样实在难看,你既要做女子,何妨做个琉璃美人?”

他抬头环视小室,见书橱上放着一尊琉璃人像,却是姑姑的容貌,容光艳极,秋波流慧,神态安详宁静,极为秀丽。他想起昔日天河畔的往事,不由心中感慨,回头吩咐道:“你去将那琉璃人像取来,小心些,不要摔在地上。”

玄武战战兢兢地上了书橱,小心翼翼捧着人像端过来,颤声问道:“白帝……以后如何向天帝交代?何况……琉璃做身体,岂不是一碰就碎?”

白帝笑道:“寡人自有神力,你不必多虑。拿来,放到这里。”

玄武急急将人像放在案上,低头忽见满桌污血,那修罗尸首惨不忍睹,心下顿时一阵发毛,手上一软,只听“咣当”一声,那琉璃地人像竟失手摔在地上,瞬间就四分五裂。他吓得魂不附体,软在地上只是磕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帝叹道:“不能成事!让寡人与天帝如何能将天界放心交给你们!”

他抬手将琉璃盏切下一块,修罗心早已融了进去,与琉璃盏不分彼此。切下地那块有拳头大小,颜色最亮,美丽之极。他将那物事与琉璃碎片放在一起,柔声道:“计都的心愿是做女子,如今小弟替你完成遗愿,以后生死契约,永不分离。”

他以琉璃盏做心,琉璃碎片为身,施展神力,一时间屋内光芒大盛,不可逼视。玄武捂住眼睛,隔了一会,只听白帝轻喟:“成了!从今日起,便做一琉璃美人吧!”

他茫然睁眼,只见地上蜷缩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子,秀睫乌发,肌肤莹润雪白,正阖目安睡,神态安详,甚是美丽。但全身关节各处都有血红伤疤,乃是因为他失手打碎琉璃人像的缘故,不可避免,正是美中不足。玄武不由看得呆住,心头乱糟糟,竟不知是何想法。

白帝取过那袭白衫,罩在那少女身上,低头端详良久,方低声道:“罗睺计都的名字,今日一拆两半。你是计都,琉璃盏为罗睺。只盼你为我天界效力,驱逐狂徒,恢复乐土安宁。”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二十八章 琉璃(八)

时计都归于白帝麾下,为其所用,居然没有禀告天帝白帝的威严,也自是一个字也不敢透露,只在郁闷之时自斟自饮,醉话连篇,想来便让手下人听出了些端倪,自此谣言四起。

事情一如白帝所料,计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那些曾将天界逼到绝处的阿修罗们,根本不是计都的对手。初战大捷之后,白帝大喜,亲赐黄金甲紫云盔,又花了大功夫自天河中寻得稀世材料,为战神计都量身定做一把宝剑,名为定坤。

这战神莫名其妙出现,莫名其妙获得白帝宠爱,除了几个别微知内情的人,其余人都纷纷猜测她的来历。加上从玄武处传出的谣言,一时间天界笼罩在流言蜚语之下,有人说她是天地间煞气凝结而成的怪物,没有神智,只知杀戮,须得在修罗之役后将其囚禁,以免连累天界;亦有人认出她的容貌是昔日天河畔化石织女的模样,便认为是织女得知天界大难,故显灵前来相助;更有人说战神根本是天界上层秘密做出的杀戮人偶,没有魂魄思想,专为解决修罗之劫而来。总之众说纷纭,莫可一是,有那大胆的人去问白帝,他也但笑不语,更显战神的神秘。

终于,在谣言到达最顶峰的时候,惊动了天帝,特召白帝与战神觐见。

那天阳光璀璨,战神的黄金甲熠熠生辉。白帝在殿外替她系好紫云盔的带子,抬头看她的脸,她一如平日的面无表情。这是他亲手做出地战神,以他最亲密兄弟的血肉魂魄。糅合出的这样一个人,便像他亲生的孩子。

“见到天帝,不用惊惶,看我眼色行事就好。”他柔声吩咐,其实并不指望她能听懂。

她真像个木偶,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既不说话。也没有表情,成日只是倚在栏杆前发呆,不知想着什么虚无缥缈的心事。有时候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眼底,浩渺烟波一般,反而折射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仿佛罗睺计都又复活在这女子体内,思考着那些白帝永远也不明白的事情。

此刻,那种神韵再次出现在她面上。这种神情让白帝感到一种不安,他并不喜欢她露出这般神色,这会让他想起一些不愉快地事情。为了天界的大计,牺牲任何一个人。都是值得的——他始终这样想。

大门轻轻打开,幽深的神殿缓缓呈现在眼前。关于战神的事,无论天帝有什么反应,白帝都已经打定了主意绝不反悔,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天界之劫过去之后,到时候有甚处罚,他一并领教就是。

“进去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领她入内。

她的手突然牵住他的袖子。意甚依恋,像是怕他走开。自从这女子新生之后,从未做出如此举动,白帝有些吃惊,回头握住她地手,柔声道:“怎么。卿害怕?”

她垂下睫毛,朱唇微启,低低地,缓慢地,略带沙哑地说道:“心里……慌。”

这是她第一次说话,白帝大吃一惊,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怔怔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光彩流转,似有千言万语。令他心头发毛。她又道:“不想去打仗,心里烦。”声音娇脆动听,婉转惹人怜。

白帝面色一沉,冷道:“你的职责就是守卫边疆,天界不养闲人,每个人都有自己地职责,不可任性妄为!”

她便抿嘴不说话了,白帝再审视她的神情,只觉幽深不可测,似是无心懵懂,又似在暗地观察学习,很快便要灵犀展露。他心中更为不喜,然而此刻却耽误不得,只得先将她带去见天帝。

天帝自然是一眼就看破她的真实来历,廷上没有说什么,只嘉奖了几句,随后却将两人带到小书房,重重纱帐落下,屋内寂静无声,黯然无光。天帝隐在帐后,良久,方道:“你好大胆。”

白帝骤然跪下,俯首于地,朗声道:“臣下只一心为天界着想!自知此事乃大错,不敢乞求帝上宽恕。但天界只此一人能与修罗对抗,万望帝上延缓定罪!”

天帝没有与他说话,帐后目光灼灼,胶着在那女子面上,隔了一会,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摇了摇头,犹豫道:“战……战神?”

计都这个名字,乃是白帝私下的称呼,旁人不知道,她自己也更不知道。因她对抗修罗所向披靡,骁勇善战,故此白帝为了打造声势,便当众唤她战神,这不伦不类的名号便被她当作了名字。

白帝急忙接道:“她有名字,叫做计都。”

那女子乍听计都二字,眉头一跳,露出思忖的神情。天帝温言道:“战神先回去吧,好生休息。”

她也不知行礼,飘飘然转身便走了。

屋里又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白帝额上冷汗涔涔,更不敢出一口大气,不知过了多久,天帝突然长叹一声,道:“你……将孤瞒得好哇!”

白帝唯俯首而已,不敢答一言。

天帝又

计都之名以后休要再提,事已至此,是你的劫,亦是见此女天分极高,聪颖剔透,只怕过去地名字会令她想起些许端倪,战神这称号便足够了。孤再封她为将军,领兵一万,镇守边陲。既然你已将她变作了天界之人,便要以诚相待,万不可欺她哄她,只盼她他日得道,光明通达。”

白帝急道:“帝上万不可令她领兵!”

说罢却将琉璃盏捧出,将如何把罗睺计都取心重生之事说了一遍,又道:“纵然她此刻懵懂无知,却难免日后悟出前因后果,倘若其麾下有兵,到时领兵造反,远胜修罗之肆!”

天帝森然道:“你既然知道这般后果。当初为何胆大妄为!恣意玩弄其他众生的命理运数,你扪心自问,是否配做白帝!”

白帝凄然道:“此事乃臣下一人胆大妄为,她恨的也只有臣下一人。他日若要报复,臣下将引颈待戮,绝不做他待!”

天帝道:“你此刻说得豪爽,待到那时,她便是杀了你。此等恩怨就永无消失之时。你杀了罗睺计都,从此与修罗界为敌,她再来杀了你,从此便是与天界为仇。仇上加仇,何日能消弭?”

白帝背上汗水浸透,一言不发。

天帝沉默良久,终于叹了一声:“罢,或许此乃天定劫数。纵然贵为天界之尊,亦无法掌控。便依你,不令她领兵,独战沙场。他日骤生诡变。天界亦雌伏,任她消气,绝不反抗便是。”

白帝惊道:“帝上何出此言!那今日所做一切,岂不成空?”

天帝道:“世间万物万事,原本就是空。无中生有,阴阳反转,相生相克。天界本是空,修罗亦为空,你所中心魔。乃名看不开。”

白帝默然不语,心中似有触动,天帝叹道:“你且下去吧……”

白帝又道:“臣下还有数请,恳求帝上一聆。”

“你说。”

“纵然臣下所中心魔乃名看不开,但委实不能目睹天界灭于眼前。他日计都醒悟前事,臣下自会待他来杀。求帝上莫要追究其过错。另……罗睺计都肉身为臣下所炼,化作神器为二,威力极大,请帝上赐予猛将,如虎添翼。”

天帝道:“神器锁入库内,不得使用。他日之变,孤亦不能断言,到时再说。”

白帝无奈,只得退下。

出了殿门,远远地。只见战神立于高栏之后,摘下紫云盔,秀发如云,随风舞动,其形态婉妙,无言可喻。便如同昔日化石织女织布于天河畔,天河中星光璀璨,蜿蜒而过,犹如流金碎玉一般。她双颊堪比明珠宝玉,映着细碎的光点,令人迷醉。

白帝心中感到一种涩然地悲哀,直到此刻,他方醒悟自己似是做了一件极大的错事。

天帝只说对了一半,他地心魔一半名为看不开,另一半名为私欲。

他缓步走过去,与她一同展目眺望朝阳初升,日出如火,纷染绚丽。

“我对不起你,计都。”他低声说了一句,见她双目澄澈,静静看着自己,他便轻轻一笑,在她头上抚摸两下,再也不说话了。

******

璇玑猛然睁开眼,似是刚从悠长的梦境中脱身而出,还带着一丝茫然。

此时她躺在一座华美的宫殿里,与先前的偏殿布置完全不同,琉璃盏静静放在殿前案上,斑斓美丽。四下里安静无比,风中带着檀香的味道。她急忙爬起来,却见四面垂着无数纱帐,白帝就站在纱帐前,面色苍白,然而并无惧容,静静看着她。

她心中一阵冲动,待要上前将他斩个粉碎,可不知为何,身体却动不了,或许真正的罗睺计都是不愿杀死他地。她嘴唇微微触碰,未语泪先流。

天帝在帐后说道:“将军如今已知前因后果,该如何做,全凭将军一人意愿,孤绝无异议。”

璇玑揉了揉额角,极力从那些可怕的过往中挣脱,听到天帝这样说,她难免惊异:“怎么……你们又是威逼又是劝诱,把我弄到这里来,就是让我来做一个决定?”

天帝道:“不错。天界负将军良多,白帝做下那等事,亦是孤教导不利,孤难逃其咎。将军成为将军那一刻开始,天界便早已不是高高在上贵为尊的众生了。此为劫数,亦是破旧之兆,将军有任何决定,孤绝无他言。”

璇玑低声道:“就算我现在将你们都杀了,就能回到过去吗?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吗?我杀了同族的修罗,我肉身练成地神器也杀过天界的神。我还能去哪里?我到底算什么?”

没有人说话,她这个问题,谁也无法回答。

过了一会,璇玑又道:“你们现在说得好冠冕堂皇,既然要引颈待戮,为何当初不实现诺言,而要将我打入下界?”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二十九章 琉璃(九)

帝轻道:“孤亦有私心。兴许孤说的话,将军依然那也无妨。但请将军仔细想想,将军彼时空有一身怨怒,纵然将天界屠戮殆尽,报此深仇,随后却要如何?以将军这般煞气冲天的人物,去何处都只会带来祸害,执念纠结愈深,最终结局也不过是痛苦了结自己生命,怨气无法抒发。此事说到底,是天界一方愧疚将军,不可连累六界其他众生,乱了秩序。”

璇玑冷道:“还是借口!你凭什么料定我就会到处杀人,带来祸害?!都是你自己臆测的!”

天帝柔声道:“将军不记得了吗?你前几世为人,都是怨气不消,为害一方,孤苦终老。”

那又是谁害的呢?璇玑没有说话,难道只许他们利用别人,却不许别人怀有愤懑吗?还是说,她应当对他们的利用感恩戴德,只因他们是天界,是神仙,最尊贵的一群,被他们利用,皮肉炼成了锐利的神器,心魂变作了杀戮的凶徒,这是她无上的光荣?

天帝又道:“孤后来将你许拖给后土大帝,嘱咐他悉心教导。将军这一世聪颖通达,终于不再逞凶为害,也有了生命中更为重要的人,孤亦代你欢喜。将军难道不觉得,这样比只懂得屠戮的凶器好多了吗?将军先前问孤,你有何处可去,非神非修罗,天下再无容身之处,然而人间不是将军依恋的故土吗?体悟了做人的真谛,守护属于自己的幸福,将军难道真能抹煞在凡间地一切,宁可令自己沉溺在罪孽怒火中?”

他问得恳切。情谊真挚,璇玑也有些动容,起身拱手道:“不敢,十八年人世生活,令我明白了许多以前未曾想过的问题,所得委实良多。璇玑感谢天帝这般安排。”

说完,她忽然转身,目光冷冽。看着白帝,又道:“但冤有头债有主,纵然明白了许多事理,我也不能原谅某人对我的作为,以及天界后来的默许。天帝若说我还是怨气不消,我也无话可说,但璇玑心中,只认这个理: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擅自摆布他人的生命!罗睺计都也好。褚璇玑也好,或许在天界眼中都不过是个卑微的生命,不值一提,有什么恩怨。也可以用大道理令对方臣服,找不到仇恨的原因。不过,我的命纵然卑微,对我来说也是最宝贵地!应当由我自己掌控,不会交给任何人来玩弄!轻视别人,人也好神也好,都是错误的!我不能原谅!”

她抽出定坤,或许是因为回到了天界,那定坤放大了数倍。青光幽然,冷冽逼人。她的双眸映着可怖的青光,显得十分阴森。她定定看着白帝,低声道:“我不要你让,也不要你引颈待戮!这些姿态对我来说都已经没用了。你身为白帝,自然有一身神力。我们公平对阵一场!生死由命!”

天帝叹道:“将军……”

“我不叫将军。”她坦然道,“我叫褚璇玑!”

白帝脸色苍白,缓步上前,对着帐后恭敬揖首,道:“臣下所犯之错,万死难以辞其咎。臣下最后恳请帝上,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追究璇玑的责任,前因后果,都是臣下一人所为。苦果亦当由臣下一人承担。”

天帝长叹一声,低声道:“他日因,今日果。也罢,孤亦有罪……璇玑,你说的不错,冤有头债有主,天界愧对与你,孤以天界至尊之位,与白帝二人一并承受你的愤怒,了结这段孽缘。”

璇玑点了点头:“很好!”

她转身将放在案上的琉璃盏小心捧起,贴近心口。长久以来,那种孤寂,彷徨在天地间不知如何自处地空隙,似乎被填补了一部分。是的,这琉璃盏里,便是她被人硬生生掏出来的另一个自己。

昔日罗睺计都刚刚动情,便遭遇覆顶,倘若他还活着,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变作了修罗的艳丽女子,又会是怎样地一番景象呢?无论她是否与白帝在一起,也一定会比生不如死过得好。那样,就没有褚璇玑,也不会遇到今生那些又恼人又甜蜜的事情。

做人的滋味,她穷其一生,也不会明白。

璇玑按住琉璃盏,情不自禁落下泪来,低声道:“我替你报仇了,罗睺。”

她未曾体味过的幸福,便由她来继续。无论多么卑微的生命,亦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做人,又有什么不好。

天火陨落,星星点点,犹如西谷

的凤凰花雨,风一吹过,漫天纷染绚丽。这绝美华殿,霎时间奔腾在火焰之上,火光冲天,云蒸霞蔚,一时间仿佛整个天空都笼罩在天火之下,烧出了炽烈的红色。

外面传来惊天动地地喧嚣声,留守在昆仑山的诸神为天火坠落的景象吓坏了,纷纷躲闪着冲向这里,叫嚷着天帝和白帝的名字。可是无论他们怎么冲撞,也撞不开神殿的门——这里被天帝下了界,只能出,不许进。

天火絮絮而落,降在房屋花草上,瞬间就燃烧起来,诸神无处可躲,抱头鼠窜,然而跑了一段,突然发现那火对自己没什么效果,直直穿透身体落在地上,并不会伤及自己分毫,一时又都呆住,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天帝低声道:“璇玑心存良善,孤十分感激。”

璇玑淡道:“这是你和白帝的过错,和其他人没关系,他们也不过是听命行事,不分是非地小丑而已。你现在感激我,回头一定会恨死我。”

天帝先时不解,然而他毕竟有大神通,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她是要把昆仑山烧成秃山,让这些神仙再也无法来到下界。那火越烧越高,顺着天顶的祥光窜上去,一直烧到天界。看样子,她还打算把天界也烧个稀巴烂。

天帝又道:“你不伤性命,已是以德报怨,孤依然深深感激。”

璇玑笑了笑,道:“我怎会不伤性命,你躲在帐子后面,火烧不到这个神殿,我也看不到你究竟是什么模样,就算想伤也伤不了你。你是天帝,我动不了你也罢了,但白帝的命,我怎会放弃!”

她放下琉璃盏,执剑下台,一步步朝白帝走去,毫不留情,显然是要将他斩死在剑下。天帝纵然不忍,却也只能在帐后轻声叹息。修罗心有执念,认定的事情便是认定了,纵然她今世为人,这本能却也改不了,天帝有心劝解,又岂能劝动她。

璇玑一直走到白帝面前,定定看着他,道:“拿兵器吧!”

白帝摇了摇头,将衣衫一扬,跪坐在地上,低声道:“寡人引颈待戮,绝不反抗。”他解开外套上的系带,露出胸膛,又道:“卿是要斩首,抑或者是剜心,寡人绝不皱一下眉头。”

璇玑低声道:“拿兵器!你是小看我,还是小看你曾经的兄弟?”

白帝惨然一笑,道:“寡人昔日亦是用卑鄙手段来降伏计都,今日计都何须再谈公平。”

在幻境中,听他叫计都这个名字,还不觉得如何,现在他当面又唤这个名字,璇玑本能地心中生出一股感慨。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说中了心魔的人是她,到最后,有心魔的人却是白帝。倘若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是曾经地罗睺计都,他一定会先问他一个问题,譬如:君到底有没有将吾当作过兄弟?再譬如:在君的心里,吾究竟是怎样的地位?抑或者是:君有没有后悔过对吾做得这一切?

可是她什么也不会问,她已经不是罗睺计都了,她是褚璇玑。

“以前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啦。”她轻声说着,举起手里的定坤剑,“罗睺计都已经不是当日的他,你却依然是当日的你。你这个可悲的人。”

她手起剑落,便要用定坤饮尽仇人血,忽听殿后传来一个叫嚷声:“哇!这里没火!万幸万幸!”

璇玑不由一愣,急忙回头,只见殿后飞快绕出两个人,个个都是满脸黑灰,狼狈不堪的模样,当头那人看到白帝,脸色顿时一变,再看到举剑站在白帝面前的璇玑,突然瞪圆了眼睛,眼珠子险些滚出眼眶。

“璇玑!”

“臭小娘要做什么!”

两个声音同时吼起来,居然是无支祁和腾蛇两人。外面火焰奔腾,他们浑身都发黑,看上去十分狼狈,但很显然没受到半点伤害。璇玑心中一阵狂喜,急道:“是你们!你们没事吗?”

话音未落,突然见到腾蛇身后又绕出一个人,对比着无支祁和腾蛇的狼狈,那人显得神清气爽,连根头发也没乱。

这回轮到她的眼珠子要掉出来,惨叫一声:“司凤——”

声音没停,人已经冲了过去,扑进他怀里,定坤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她哪里还顾得。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三十章 琉璃(十)

司凤也对在这里遇到她感到十分惊愕,待得那个人扑里,本能地扶住她的肩膀,茫然唤了一声:“璇玑?”

不等她回答,他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脸,奇道:“这里不是阴间了?你们……都没死?”

璇玑又是激动又是欢喜,哪里还听得清楚他说什么,一旁的无支祁笑道:“方才我和这白头发小子在这里乱窜,要找天帝,谁知道天上突然开始落火,落人身上倒没事,但周围都烧起来,也难免要伤亡。我说咱们只顾自己,走人吧,这小子不肯,非要回去把他以前的同僚神仙们找个安全的地方放起来。回头我们见其他屋子都在烧,就这里没事,这不,你看看,人都带过来了。”

他指着后面地上,果然横七竖八躺着许多神仙,都被一张巨大的网网起来,腾蛇力气大,拖着他们硬是一路走过来,居然面不改色。只可怜了这些神仙,昏睡中被他这样粗鲁地拖着,身上脸上也不知被撞出多少淤青红肿。

璇玑终于冷静了一些,揉揉眼睛,问道:“你们……没杀他们?”

无支祁笑了笑,往白帝那里翻了个白眼,道:“这些天帝啊白帝啊黑帝的,就盼着老子多杀几个人,他们好给老子定罪。我偏不让他们如意,还真以为老子是只靠蛮力的傻子吗?”

腾蛇在脸上抹了一把,结果黑的更黑,白的也黑了,他叹道:“好在这该死的天火不会伤人,真要是下火雨。应龙那家伙出现也没用了,这火可不是他能灭地。不晓得是哪个家伙没事放天火玩!都烧到天界去了!”

璇玑淡道:“火是我放的。”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怔怔看着她,盼她解释一下。璇玑想了想,又道:“一言难尽……你们和司凤怎么会在一起的?”

无支祁道:“我和白头发小子刚闯进这个神殿,那鸟妖小子就出来了,看到我们也不吃惊,劈头第一句就是你们也死了?真是让人莫名其妙。”

禹司凤只好说道:“我当时被那束光送去了阴间……这个也是说来话长。和紫狐道别之后我以为会回到天界,谁知落地之后又是阴间地牢,那元朗还在喋喋不休地骂人,我便只好推门走出去,刚出来就遇到了你们……原来这里已经是天界了?”

他还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好像不太相信自己莫名其妙走了一趟阴间又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无支祁听他说到紫狐和元朗,眉头连着跳了两下,张口似是想问。结果却没问出来,只长长叹了一口气,朝殿上望去。见四周纱帐垂下,白帝形容凄凉。跪坐在那里,平日的风采半点也没有了,他也十分好奇,拉过璇玑低声问道:“喂,我们来之前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连白帝也给你打哭了?”

璇玑没有说话,在见到众人都平安无事之后,她的杀气似乎消失了不少。天帝说得也没错,她这一生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人,懂得了珍惜与忍让。司凤也说过,前世与今生是不同的,纠结在过去地岁月里,只会让人失去最珍贵的现在。

或许从另一个令人伤感的角度来说,她也要感谢白帝的残忍,否则罗睺计都永远也不知道做人是怎样的。也更不会有褚璇玑的存在。

一个真正幸福满足的人,是不会去抱怨哀叹,斤斤计较的。以前她还不明白,如今却懂了。她这样一个特殊地存在,从修罗到战神,从战神到凡人,每一步都孤零零,充满了血腥与背叛。所以她对自己眼下拥有的一切会无比珍惜,想到以后的生活,亦是感到一种满足。

这种满足与温馨。很容易就磨灭人的斗志,那一瞬间,她真地想说,让一切都过去吧。她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过去的那些恩恩怨怨,放在心里只是一个负担。对的,错的,何须那样分明——想必罗睺计都也不希望自己曾经深爱过的人惨死。

璇玑张口,正要说话,忽听案上琉璃盏一阵微鸣,其中的斑斓火焰竟然穿透了琉璃盏,一跃丈余。众人都是大吃一惊,璇玑更是第一次见到琉璃盏发生异象,脑中第一个念头便是:罗睺大部分的魂魄与心都被锁在琉璃盏里,莫非也已经生出了自己的意识?

容不得她多想,那琉璃盏骤然飞起,像抽出剑鞘的宝剑,贯日地长虹,穿杨的利箭,快得几乎令人看不清。白帝只听头顶一阵风动,抬头看时,却见那琉璃盏直直撞了上来,额角“砰”地一声,被它狠狠砸中,登时眼前发黑,头晕目眩。

白帝本能地抬手捞住那琉璃盏,顾不得头破血流,将它捧在手里,低头观看。额上的鲜血一滴滴滴在琉璃盏上,那满满的快要溢出的斑斓火焰终于渐渐平静下去,在琉璃中来回游荡,像是怨气渐渐得到了平息。

白帝颤声道:“计都,你原来在这里吗?”

然是不可能说话回答他的,只是里面光芒变化万端,一股灵性来,应和着他的话语。

白帝禁不住热泪盈眶,哽咽道:“小弟我……做了一件大错事!”

腾蛇见一向丰神俊朗的白帝居然变得这种狼狈模样,脸上又是血又是泪,衣服也乱糟糟的,心里十分难受。白帝一直宠他,犯了什么错也不会与他计较,像对待一个顽皮的晚辈,他心中实在是将他当作了一个可亲的长辈,而不是阶级森严的帝王。如今见他这般模样,他忍不住上前要去搀扶,一面低声道:“白帝,您先起来吧。”

无支祁最灵敏,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急道:“别过去!”

那琉璃盏的色泽渐渐变得妖异,就连见识多广的无支祁也从未见过变幻这么频繁剧烈地颜色。简直就像一团迷离的怪梦,不可捉摸,无法靠近。白帝的鲜血与眼泪滴在上面,聚集在盏上一个花纹的凹槽里。那色泽变得更加激烈了,激烈到众人都以为马上就要幻化出什么奇迹,或许罗睺计都要复苏,抑或者是开口说话。

璇玑心中也是迷茫万分。当日白帝将罗睺计都拆开,琉璃盏做罗睺。她成了计都,事隔上千年,罗睺与计都才终于相见,而想象中的合而为一并没有出现,兴许是计都本能地排斥罗睺,也可能是罗睺察觉了今世的计都已非当年修罗,不予以相认。璇玑心中要杀了白帝,了结这段恩怨。而琉璃盏做出这么大的反应,难道当真是不愿她杀了他?

她心中有些感动。修罗炽烈的感情,延绵了上千年也不曾消退,是不是她就算明白白帝地一切作为。也不忍心怪罪于他?她不过是将他的脑袋砸出一个洞,其实心里大约已是爱多过恨了。

白帝双手颤抖,捧着琉璃盏,低声道:“昔日与计都兄长醉凉亭,笑谈风月的日子,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琉璃盏当然还是不会说话的,只是色泽急速变化,如梦似幻,渐渐竟显得十分杂乱。看久了只觉那光泽会勾人心魂。

突然,那诸般天魔变幻霎时静止,琉璃盏化作一片纯粹的白色,紧跟着“咔嚓”一声脆响,那琉璃盏轻轻裂了开来。白帝眼睫微扬,像是想去按住裂缝。然而那裂缝中细细冒出一绺五彩的火焰,轻轻靠在他的指尖上,下一刻,他整个人都被吞噬在骤然炽烈的五彩火焰中。

腾蛇大惊失色,摔脱了无支祁地桎梏,扑上前想要抢救。无支祁硬是拦住他,最后干脆一脚将他踹翻,踩在脚底,不让他动弹。

“你这傻瓜!上去送死吗?那是修罗的报复!”无支祁厉声说着。

五彩的火焰妖异地将白帝整个人吞噬在其中,他先是浑身一颤。面露苦楚之色,紧跟着,却渐渐化为安详,双手合于心口处,低声道:“很好,我等这一日,也等了很久。”他掌心一扬,寒光微闪,手里竟多了一把匕首,正是当日他用来斩断罗睺计都脑袋的凶器。

看起来他好像是打算用那把匕首了结自己,然而没等他动手,那匕首便在火焰中化成了灰烬。白帝长叹一声,双目渐渐合上,身上地衣物尽数化成灰烬,只有额上一点金印,闪闪发亮。

无支祁忽觉肋下突突乱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急着跑出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策海钩骤然一亮,竟不知何时钻了出来,在空中打了个卷,流星一般刺过去,从白帝头顶灌入,将他钉在地上。

众人纷纷低呼,也不知是该上去救助,还是掩面不看这等残忍的场景。鲜血在地上乱铺,像无数条鲜红的小河。白帝忽而展眉一笑,轻道:“我这便去了,六道轮回,重新走过一遍,体悟大道。”

言毕,他额头上的金印突然便失去了光泽,整个身体也在一瞬间化作了黑灰,随着火焰上下翻腾,纠缠不休,就像他与罗睺计都的相识相遇相离,个中恩怨情仇,岂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清的。

众人静静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谁也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五彩的火焰渐渐熄灭,琉璃盏也早已被烧成了灰,被白帝拆出来的罗睺,竟然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来报复,委实出乎璇玑地预料。他们都以为罗睺计都选择了宽恕,谁知千年下来,她心中依然藏着最深沉的怒火,终于还是让仇人死于自己手中。

殿外的天火也渐渐停息,不再落下,昆仑山与上方天界的大火却依然熊熊,没有半点熄灭的兆头。璇玑怔了很久,终于慢慢走了过去,蹲下身体,在满地的灰烬中轻轻摸索,不知是要找什么。

天帝在帐后发出一个幽幽地叹息,轻道:“他们……都走了,谁也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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