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看过《钢琴家》以后，就对罗曼·波兰斯基的电影很感兴趣，于是又追加看了几部，其中《苦月亮》值得一看。

正式进入对影片的个人感受前，想简单写写波兰斯基。他的母亲死于奥斯维辛，父亲侥幸活了下来。如果现实只是夺去波兰斯基的母亲，对他而言已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然而在此之后，命运又将其妻子夺去，她死于美国邪教组织“曼森家族”的暗杀。

仿佛死亡的阴影注定要将波兰斯基裹挟，有一颗发霉的种子深深埋在他心上的园地，慢慢腐蚀他的精神。在看电影时，我总是情不自禁想到他曾经历过的生活，影片里的一人一物或许便是游走在真实与虚幻中的他。

我觉得波兰斯基很像《苦月亮》里的那轮月，或圆或缺，它终归是我想要的一种仰望。

01、

《苦月亮》的故事开始时，是在一艘轮船上，轮船亦是整个故事展开过程中的舞台。故事里的主要人物是两对夫妻，奥斯卡和咪咪，奈杰尔和菲奥娜。如果你也看过，我想你可能和我一样，起初很同情奈杰尔，放着老婆不能陪，而不得不听一个双腿瘫痪的老男人讲自己的婚姻过往。

但是看着看着这才意识到，方才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奈杰尔其实很愿意继续听下去。那么究竟是一段什么回忆，这么勾人呢？事情还得从奥斯卡双腿健全时讲起。

彼时的奥斯卡对一个叫咪咪的女孩一见钟情，在两人短暂的接触后，他始终忘不了咪咪，一直在寻找。终于，挡不住的缘分让他们相遇，原来咪咪也同样在找寻心上的王子，也就是眼前的奥斯卡。

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就像在坐过山车，几乎是瞬间便抵达爱欲的顶峰。然而这强烈的爱火，燃的快，灭的也快，奥斯卡逐渐冷淡下来，而咪咪却没有。她的爱依旧炽烈，只可惜此刻的她，唱着独角戏。

为了挽回奥斯卡，咪咪苦苦哀求，低三下四，委曲求全，甚至亲眼看着心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调情。这时的她尽管心有哀伤，但还没到恨的程度。真正让她产生恨意的，是奥斯卡在她打胎以后，一面以共同去旅游作为安抚，骗咪咪坐上飞机，另一面竟然在飞机起飞前偷偷下机，留下咪咪独自一人前往。

没错，这是奥斯卡耍的鬼把戏，目的是甩掉咪咪，过一段潇洒无拘的日子。然而天不遂人愿，快活没多久，奥斯卡出了车祸，不得已只能躺在医院养伤。

想来他怎么也料不到，咪咪竟然出现在病床前。奥斯卡毫无悔意，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兴许他在想：这个痴情的女人终究离不开我，我魅力还真大。我想他肯定猜不到，前一秒还在得意，后一秒竟成了残废。是咪咪让他只在一瞬间，就和轮椅永久的绑定在一起了。

瘫痪后的奥斯卡无人照拂，咪咪在此时选择和他结婚。而与之结婚是真，对之报复也是真。这就意味着咪咪对奥斯卡的感情，夹杂着爱和恨。

影片中有一个场景，咪咪原本正在给奥斯卡洗澡，此时电话响了，她赶紧去接电话，这一聊就忘了时间。奥斯卡在浴缸里等到水凉透了，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他，只能艰难地往卧室爬。咪咪扭头看见赤身裸体爬行着的奥斯卡，形如没看见，继续很high地聊天。

可见她并没有忘记奥斯卡正在浴缸里，而是故意惩罚他，看着他遭罪来填补内心的疮伤。婚后咪咪所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让奥斯卡难受，因为他也曾这么对她，所以她在向他索要弥补。

实际上两人之间的爱与恨究竟各占多少，他们自己也不很清楚。许是曾经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这个漫长的故事，或者说奥斯卡和咪咪之间的纠葛，其实就是两个人的人生。当奥斯卡向同船的奈杰尔，用一种好似在叙述别人故事的口吻，详尽道来时，奈杰尔最初是排斥的，带着事不关己的姿态。

后来他之所以产生兴趣，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对咪咪动了情。我想潜意识里奈杰尔更希望拥有咪咪这样的老婆，她像一把火，充满活力和激情。相比之下，菲奥娜则是一潭静水，沉稳却也显得乏味。在奥斯卡的描述里，奈杰尔多么希望也能有所体验，感受到当爱欲抵达顶峰时的滋味。

然而他真的了解菲奥娜吗？影片的最后菲奥娜和咪咪拥吻舞蹈，奈杰尔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老婆竟会有这副面孔。他也没有想到奥斯卡会突然拿出枪，先杀了醉的不省人事的咪咪，接着又选择自杀。这时候一间狭小的房间，只剩下吓得魂飞魄散的奈杰尔和菲奥娜。

他们决定重新开始认识彼此，原来他们并不真的了解对方。影片结尾处，小女孩的出现无疑是一抹暖色，她象征着新的希望和一场劫后余生。两段爱情，用一段的毁灭来使另一段重生，而后留下悬念，毁灭真的能带来重生吗？自己的爱情能从别人的故事里，获得经验吗？

02、

影片中两对夫妻的婚姻无疑都存在弊端，先来说咪咪和奥斯卡。如果将两人之间的爱情轨迹进行划分，大致可分为三部分：女强男弱，女弱男强，女强男弱。

在交往初期，奥斯卡顺从咪咪，唯她的话是从。此时的咪咪身无缺陷，完美的如一轮满月，光彩熠熠。逐渐地，爱情抵达高潮，而后下坡，奥斯卡先产生腻烦情绪，这一时期的咪咪不再是满月，不神秘也缺乏激情的元素。随后，瘫痪的男人只能受制于女人的摆布，忍受精神上的折磨和摧残。

这个不断变化的过程中，谁是赢家？显然两者都是输家。最后奥斯卡开枪打死咪咪，然后自杀。而他手里的枪，正是咪咪送的生日礼物。咪咪给奥斯卡手枪，其实是把自己的命交给他。同理，残废的奥斯卡同意和咪咪结婚，也是在交出生命。两人的结合都是在交出全部的生命，也许他们所希望的是，即便死，也死在对方手里。

其实他们从未把彼此遗忘，因为真正的遗忘是毫不在意，而不是像两人这样牵扯和纠缠一辈子。奥斯卡和咪咪明知道对方心中所想，还是愿意自投罗网，留在对方身边，这是种虐爱，且是在正向的爱被过度消耗后，剩下的夹杂着爱与恨的虐爱。

另一对夫妻奈杰尔和菲奥娜，比起咪咪和奥斯卡的虐心之恋，显得平静无波，虚伪是他们尽力在掩盖的真相。奈杰尔嘴上说对这个故事不感兴趣，实际上急于知道结局。影片里有一个镜头，两对夫妻同坐一桌时，咪咪在桌下挑逗奈杰尔，奈杰尔非但没反抗，反而找了个借口又去咪咪的房间。

菲奥娜已经看出丈夫对咪咪有好感，在她挑明以后，奈杰尔当然是急于否认。他迫切希望妻子吃下晕船药睡一觉的心思，也一并被揭穿。当男人的谎言被女人言中，往往会以狡辩来应对，一边装作受冤枉的愤怒姿态，一边指责女人没事找事，就好像他本是位正人君子一样。

奈杰尔在菲奥娜睡着后，正打算和咪咪潇洒调情，不成想这一幕刚好被并未睡着的妻子看见。于是观众可见一个手忙脚乱，慌慌张张的男人，即刻离开咪咪，回到妻子身边。这时候影片中惊人的一幕出现了，菲奥娜突然穿过人群，来到咪咪身边，与之一起热舞。

奈杰尔愣在原地，一向稳重的妻子竟然如此奔放。事实上他并不了解自己的妻子，或者说他更愿意从奥斯卡口中，对咪咪有全面的了解。这对夫妻看样子相敬如宾，实则缺乏夫妻间本该有的情趣。我一直觉得爱情和亲情总归有区别，不应用对待亲情的情绪对待爱情。

正如黄磊所说：

黄磊说，我非常反对爱情变成亲情这种说法，我母亲，我女儿是我的亲人，我的妻子永远是我的爱人。我跟我妻子依然是情侣，一生都应该是情侣才对。

由此可知，咪咪和奥斯卡是情欲过盛，奈杰尔和菲奥娜是情欲不足，都是一种不平衡状态。所以我觉得影片名为《苦月亮》，表面上看指的是咪咪和奥斯卡之间，实际上应该指的是所有不和谐的婚姻关系。婚姻中的苦，只有当事人才懂。

03、

导演波兰斯基在影片中用了些象征，比如故事的舞台——船，起初平稳，象征着两对夫妻的关系勉强过得去，最终在波浪中摇摇欲坠，则是象征关系的破裂。有时候婚姻就像海上的船，时而平稳，时而颠簸，如果你没有看到平稳中可能藏有的颠簸，也将在它颠簸时束手无策。

咪咪给奥斯卡的枪也有含义，枪往往与愤怒和暴躁相连，绝非是善意的表达。由此可知伤透了心的咪咪，并没有痊愈，她仍旧被吞没在恨里。同时枪也意味着她将生死的权利，交给奥斯卡，正表明她的旧情未了。也许她早已料到结局，因为她了解奥斯卡，胜过了解自己。

第三个我想说说月亮，自古以来描写月亮的诗词或文章不胜枚举，月亮有多重含义，而在本片里，我认为它象征情欲。当咪咪如满月般完美时，她和奥斯卡正处在情欲走高并抵达最高峰的阶段，而随着月亮慢慢有缺失，意味着两人的浓情蜜意开始转淡。

最明显的一个镜头是，奥斯卡欺骗了咪咪，把她独自扔在飞机上，此时天边是一轮弯月，它就像一把镰刀，刺破咪咪的心脏。也是从此时起，咪咪开始恨奥斯卡，恨她让自己沉浸在永无休止的痛苦里。

最后一个象征是影片结尾处的小女孩，她的笑容很有治愈性。这个孩子让我想起咪咪曾失去的孩子，由于奥斯卡的不负责任，让她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她原本很想给奥斯卡生孩子，想有一个完整的家。或许看到这个孩子，会让奈杰尔和菲奥娜对孩子产生憧憬，孩子是爱情的结晶，是一份爱的礼物。

我看电影的时候很喜欢琢磨导演拍下某个镜头时，背后的用意。可能也不一定准确，但是这种思考会让我在观影时更专注，看得更深入。

04、

咪咪也曾以为和奥斯卡的爱情能长长久久，然而当奥斯卡和她提分手时，她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这种反应很正常，因为一个从未想过的事件突然发生，任谁都会失神。

之所以她和奥斯卡的关系逐渐破裂，原因在于过度追求肉体感受，而忽略精神交流，注定只能带来瞬间的美。奥斯卡喜欢写作，咪咪喜欢跳舞。在两人亲密无间的时候，对方喜欢的便是自己喜欢的。一旦关系松动，原本依靠感性维持的兴趣点，也就烟消云散了。

两个人若想长久相处，仅凭借感性尚且不够，还要有共同的志趣和追求，或者说是三观要一致。很显然咪咪和奥斯卡只顾着沉浸在肉欲里，他们痴迷的是对方的身体，而非灵魂。对身体的崇拜终将过去，能够支撑爱情的最终是三观。

杨绛先生曾写道：

......男女结合最最重要的是感情，双方理解的程度，理解深才能相互欣赏吸引、支持鼓励，两情相悦。我以为，夫妻间最重要的是朋友关系，即使不能做知心朋友，也该是能做得伴侣朋友或相互尊重的伴侣。

咪咪和奥斯卡之间既没有相互理解，也不懂得相互尊重，他们忽略了肉欲并不是爱情的全部。

那么如果有理解和尊重了，是不是就意味着这样的爱情能长久呢？

奈杰尔和菲奥娜算得上相敬如宾，为什么奈杰尔仍然想出轨？原因在于平淡如水，客客气气的爱情同样不值得推崇。杨绛先生之所以说夫妻间最重要的是朋友关系，是因为朋友的相处模式轻松而愉快，朋友间往往更能倾诉心声。一旦夫妻间相互隐瞒，彼此欺骗，离散伙也就不远了。

除此之外，该有的小浪漫和小惊喜还是应该有，所谓生活中要有仪式感，爱情里不能纯粹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激情一点儿也不能少。

总之男女之间是否有永恒的爱情？我认为是没有的。但是亲情+爱情+友情的模式还是存在的，且这种模式更为牢靠，值得我们用心经营。咪咪和奥斯卡的情欲过盛，奈杰尔和菲奥娜的情欲不足，都有各自弊端。看完《苦月亮》，又给我上了一节和爱情有关的课，我想这就是经典电影的意义所在。